第6章 有只鸽子暗恋你

    竹叶瑟瑟,惊鸟四起。两抹缥缈青色辗转起伏,料峭剑风划过鱼肚白的天际,掀起一阵阵青浪卷过林稍。

    绿叶飞卷,舒尔落下。

    “咦,那不是大师兄吗?对面那人是谁,竟敢和大师兄打?不要命了?”

    “不知道什么人,应该是新来的吧。呵,初生牛犊不怕虎。今晨大师兄百忙之中特地抽空来剑台指导我们,这家伙倒好,仗着自己在外头学了些本事,上来就敢越级挑战大师兄了,也不看看大师兄是谁!”

    剑台边围了不少初级弟子,目目皆紧盯着剑台边竹林上翻飞的两道身影。

    “刷”地一声,碧绿剑尖抵到沈煜川的喉间。

    咫尺停下——

    “好!!”

    一片惊呼喝彩。

    赵既怀收剑负手,眼神淡淡地瞥了对面的人,只见那人面色未见慌乱,衣袍却十分凌乱,袖口处还多了几道划口。

    他堪堪退后两步,瞳中有惊讶阴沉,却并未有休战之意,运剑复来。

    剑台边上一小胖子惊道,“他怎么还上啊,不要命了吗?”

    “不对,你看对面那个,剑势怎么忽然强了起来!”

    那人面色不善,眼中噙着一抹阴翳,以指覆剑,脚尖轻点,飞掠而出。

    再出手时,刀刀凛冽,与方才节节败退的模样判若两人,俨然是刚刚隐藏了不少实力。

    而另一道俊逸挺拔的身影却不再进攻,身形诡谲,只一眨眼,便从竹林之上闪到剑台,灵巧地躲过阵阵剑风。

    “大师兄怎么不打了?怎么回事,怎么还给反过来了!”那小胖子仰着头,十分焦急。

    “大师兄那是为人秉正,不恃强凌弱,懂不?”

    闻言,那小胖子回过头,少年剑眉星眸,墨发尽束,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他倚靠在柱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上。

    大师兄剑术无双,就凭区区沈煜川,也想和大师兄抗衡,痴心妄想!

    他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场上风姿卓绝的男人,忽神色一顿——

    大、大师兄看过来了!!他看过来了!!

    剑台俊颜之上面无表情,可深邃眼瞳之中,却似乎有别的意味在……

    少年不明的眨了眨眼,沉思片刻,眼前一亮。

    知道了!

    ▽

    这里烟雾缭绕,静谧异常。

    似乎所有东西都被蒙在静止的时间中了,她甚至连自己的手脚都寻不到……

    死一般的寂静之中,有一道缥缈的声音缓缓传来。

    这声音似乎来自遥远的距离之外,但字字句句又清晰地仿佛就贴在她耳边诉说。

    白茫茫之中,似有两道人影走来……是叶师伯和师傅!

    “那蛟心骨可是飞云峰的镇派之宝,你忘了当初重振飞云峰时,你是靠什么活下来的吗!没了蛟心骨,你的弑剑就是一派任人宰割的散剑,只要轻轻一挑就碎,届时如若有人要害你,你拿什么跟人家打!”叶师伯背着手,花白的胡子气得发颤。

    “唉,如今世道太平,我那杀人的剑哪儿还派得上用场。”柳霁叹了口气,“小白既然想要,就拿去吧。”

    “你!”叶师伯有些恼怒,“你知道小白拿了去给谁吗!小白向来心思单纯,怎么会突然打起蛟心骨的主意,我看,定是那背后的沈煜川在指使。”

    柳霁默了会,声音有些沙哑,“小白她……有身孕了。”

    什么???

    身孕?

    前世确有沈煜川叫她去偷蛟心骨之说,可那不是师傅的一个古玩摆件吗?何时成了镇派之宝?师傅确实修弑剑,可从未听他说过,什么蛟心骨和弑剑的关系啊!

    更何况偷蛟心骨之时,她与沈煜川清清白白,哪来的怀孕之说??

    钟白着急地大叫,想问个究竟,可声音却不从她嗓中出来,只一片哑然。

    她挥舞着手臂,那两人也视若罔闻……

    她见叶师伯似乎又张了嘴说什么,剩下的话,却被一道突兀的声音打断。

    “小师妹!小师妹你快醒醒!!”

    钟白不耐烦地拉起被子蒙住了脑袋,对梦境被打断的事情很是恼火,“谁啊!”

    “你闻余师兄,快起来,出大事了!”

    出事?!

    钟白一个激灵,清醒了。

    她迅速穿好衣裳,又拿上自己的鞭子。推开房门,闻余师兄正拿着狗尾巴草逗弄廊下的白鸽,一见她,马上丢下狗尾巴草,拽着钟白的胳膊就往外走。

    “怎么了,闻余师兄,发生什么事了?”钟白一边跟着他往外跑,一边慌张问道。

    闻余头也不回,反问,“昨天上山的,那什么太子,你知道吧?”

    “我知道,沈煜川他干什么了?”

    “他要害你大师兄。”

    “什么!!”

    ……

    日光下移。

    那两道身影已从高高的剑台上打到竹林上头,那黑剑剑势凛冽,刀刀致命,赵既怀闪着身形不断防守,任他如何进攻,都始终没有反击。

    “大师兄为何迟迟不肯出剑?”沈煜川挥剑刺来。

    赵既怀勾着嘴角,并未应声,明眸中蕴含着几分运筹帷幄。

    脚尖轻点,掠过林稍。

    恰见宝仙殿旁一抹淡紫色的身影终于跑了来。他挑了挑眉,声音轻佻道,“怕伤了你。”

    这话无疑给了本就有些挫败的沈煜川重重一击。

    下一秒,他的目光变得更为寒冽。

    ……

    钟白跑到围得层层叠叠的人群之中,着急道“我大师兄呢!”

    旁边的弟子指向剑台后的竹林,“在那上边……诶,小师妹别去,危险。”

    可钟白哪儿管这些?

    这边沈煜川受了赵既怀的嘲讽,顿时有些失了理智,他挥着赤剑袭来,攻势比刚刚还要猛烈了许多。

    赵既怀与他回旋了几个来回,忽耳朵微竖——他卖了个破绽,回头望向竹林口,“小师妹。”

    “大师兄小心——”

    长剑堪堪划过青袍,只一霎,那人从林稍摇摇坠了下来。

    钟白大惊,挥鞭卷住了那坠下的身影,飞身跃起,将其抱入怀中。

    钟白拥着赵既怀,本是要替他缓冲一些落地的冲击,谁知将将要落地之时,身子竟不由自主地侧了侧,赵既怀还是垫在了她身下。

    钟白连忙爬起,只见怀中男人脸色发白,漆黑的眼瞳半睁着,嘴角牵强地扯着笑,“小……小师妹不必担心,我……”

    话未说完,他就合了眼,昏了过去。

    “大师兄!大师兄你没事吧,你别吓我啊大师兄!!”

    钟白颤抖着抬起手,想探探他的脉搏,却见了满手鲜红。

    她的心中某根弦,“啪”的一声,断了。

    “大师兄!大师兄你没事吧!!大师兄……”

    声音中已然带上了一层哭腔,她将怀中人冰冷的手覆在脸颊畔,大脑一片空白。

    她奋力想要阻止上一世事情重演,想要保住飞云峰上所有人的性命,可事情怎么往更坏的方向发展了。

    纵使是上一世,大师兄也能再活十年啊。

    “大师兄,大师兄你别丢下我一个人……呜呜……”

    仙鸽停在钟白跟前,无奈地抬着眼,“咕咕……”

    钟白不可思议,“我大师兄都这样了!你还在觊觎他的美色吗!”

    “……”

    这时,沈煜川恰在树梢整顿好了衣裳,他知道钟白在竹林下,正理好被划破的衣裳,让自己看起来光鲜一些。

    他从竹林稍落下,骄傲扬了扬下巴,“师姐,我赢了。”

    “你在剑上抹了毒药?”钟白抬起头,眼中是滔天的恨意。

    沈煜川怔了下,奇怪道,“没、没有啊,沈某只是和大师兄比试,怎么会在下这等狠手。”

    “呸!”钟白怒斥,“比试?大师兄骁勇无边,岂是你的三脚猫功夫能打败的。大师兄念在你是师弟,一道划痕都没忍下,你居然还敢下狠手,暗算大师兄!”

    沈煜川惨白的解释道,“事情不是……”

    恰这时。

    闻余携一众师弟赶进竹林,见大师兄面无血色地躺在钟白怀中,怒目,“沈煜川,大师兄念你身手差,对你不断躲闪,始终不出手,你竟然还敢暗算大师兄”

    沈煜川紧抿着唇,瞪着赵既怀,“我会医术,我给他看看。”

    “别过来!”

    一道蕴含杀意的鞭风打在他脚边,钟白抬起头,“滚远点。”

    来人攥紧了掌心,眼下一片阴鸷。

    飞云峰上弟子们的寝居都在山腰,赵既怀已然昏迷,时间紧迫,钟白就直接让师兄们将他背到自己房间了。

    恰好昨夜下山坐诊的柳元非回来了,这会派人知会了他,他便迅速提上药包来了白月堂。

    “柳医师,大师兄他怎么了?”

    钟白掐着手心,脸色发白。

    “唉。”碧袍华衣,面容精致的男人神色凝重道,“脉搏虚浮,气血受损,那一刀直接伤到了心脉,更严重的,是刀上剧毒,毒已入心脏,故而人昏迷不醒,恐怕……”

    钟白流泪的神情骤然顿住,她的脸色变得惨白,摇摇欲坠。

    闻余及时搀住了她。

    良久之后,一道细小、颤抖的声音几乎是从她嗓子里挤出来的,“恐怕……怎样……”

    床上人手指动了动。

    柳元非侧身挡住,安慰道,“虽是罕见,但赵既怀身子骨比常人好许多,你们先出去吧,我为他扎几针,试试看能不能排出体内剧毒。”

    待钟白魂不守舍地关上房门。

    柳元非收回视线,慢悠悠地摊开针卷。

    “选哪根呢……这根吗?”他顿了下,“还是这根吧,这根粗,扎的口大。”

    半根筷子粗的银针高高举起,在赵既怀脸上比对了下,“不错,就这儿了,给你扎个酒窝。”

    “……”

    柳元非暗笑一声,撵着袖,正要施针,却见床上人已然睁开了眼,深不可测的眼瞳正阴恻恻的盯着他。

    他故作惊讶,“哟,你怎么醒了?”

    “行了。”

    赵既怀横他一眼,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他的语气有些不满,“刚刚为何吓小白?”

    柳元非放下粗针,笑,“那你装晕吓人家怎么不说?”

    床上人幽幽瞥他一眼,矜贵地收回眼,“我和你能一样?”

    “……”

    柳元非把纱布丢回药箱,“得,你倒是自己包扎。”

    “稀罕。等下小白来给我包扎。”

    那人给他气笑了,妖冶的眸子熠熠直颤。

    “赵既怀,几日不见,你真是更无耻了啊。你就不怕我去告诉了你那小白?”

    赵既怀轻蔑,“小白会信你还是信我?”

    “……”

    房门开了,钟白冲了上去,“柳医师,我大师兄怎么样了?”

    柳元非的面色不太好,“毒素排清了,你大师兄,没事了。”

    钟白惊喜,冲进屋中,果然见到赵既怀已然恢复了神智,正坐在床边,唇色发白。

    “大师兄!”

    她扑进那人怀中,喜极而泣。

    “嘶——”

    赵既怀倒吸一口冷气。

    钟白紧张抬起头,“怎么了,大师兄,是不是又不舒服?”

    “没有。”赵既怀勾唇,温柔道,“压到伤口了。”

    “伤口在哪儿?”

    赵既怀指了指左手手臂处的血迹,往后一靠,“柳医师还有事,先行离开了。小白能帮我包扎一下吗?”

    “嗯……”说话时带着重重的鼻音。

    他垂下眼,跟前小小的脑袋红着眼,一见便知,方才是为他重重哭过了。

    赵既怀悄悄勾起嘴角,脸色毫无愧疚之意,甚至带着几分魇足。

    解下那青色衣袍,露出男人精壮紧实的肌肉线条。

    钟白目不斜视,只盯着那胳膊上骇人的伤口,眼泪又翻涌出来。

    “对不起,大师兄,都怪我引了沈煜川上山,才害得大师兄受伤的,都怪我……”

    “咕……”一声嘹亮清脆的鸽子叫打破了屋中氛围。

    赵既怀侧目,这鸽子倒有些眼熟。

    “大师兄……”

    “嗯?”

    “这只鸽子暗恋你。”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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