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鹤立鸡群

    狭长凤眼眯起。

    四目相对间,窗台上滚圆的眼珠子也警惕地倒竖起来,黑黝黝的瞳仁一动不动,呆若木鸽。

    “大师兄,来,喝药。”钟白提着药匣子走了进来。

    赵既怀收回眼。

    他怎么觉得,这鸽子不是很喜欢他?

    “这鸽子是你养的吗?”

    钟白随他望去,点了点头,姑且也算是她养的,“怎么了?”

    “没事。”赵既怀笑,“挺可爱的。”

    “咕……”

    白鸽恼了。

    它听到男人心中补充了一句:还挺肥的!!

    钟白打开药匣子,一股热腾腾的汤药味涌出,摸了摸碗沿,还烫着。她拿起一旁的蒲扇,在药匣上空轻轻煽风。

    一边问道,“大师兄,今晨你是如何和那沈煜川打上的?”

    “今晨去剑台指点师弟们时遇上的。”

    他的目光落在钟白床榻的浅素色帷帐上。

    在这儿睡觉似乎也不错。

    “那师兄为何始终不出剑,任由着沈煜川伤你?”

    赵既怀顿了下,眼眸定定望向钟白的脸,开口,“我怕。”

    “怕?”钟白不解。

    长黑羽睫颤了下,赵既怀垂眼,黯然道,“我怕他受伤了,你会伤心……”

    缓缓的话语尾音带着些颤抖,透露着脆弱和受伤。

    轻摇蒲扇的素手顿住,钟白咬着唇,愧疚地瘪了瘪嘴,又抬起头来,目光坚定,“大师兄,你不用担心,下次如果他再挑衅你,你就打他,把他往死里打。”

    赵既怀为难道,“这,不好吧?”

    “怎么不好!”钟白蹙眉,正色道,“我知道大师兄最是善良热心,但那沈煜川真不是什么好人,你千万不能信了他的鬼话!”

    赵既怀定定望着她的脸,片刻后勾唇,笑得温柔,“知道了,谨遵师妹教诲。”

    话说到这,药匣中的汤药已经凉的刚好。

    钟白端碗坐到床榻边,低低搅着碗里发黑的汤药,皱眉道,“大师兄,这药材是柳医师开的,他说这药材极苦,但治疗伤口疗效特别好。我准备了冰糖,一会大师兄吃一颗就不苦了。”

    赵既怀倚在床边。

    饶是坐着,他高挺的身子仍然比她高了一个头,垂下眼,目光落在她执着白玉汤匙的指尖。

    闻言,眼角抽了抽。

    “啊。”钟白舀起一勺药汁。

    赵既怀低头抿了下,侧开脸,“有点烫。”

    “烫吗?那我吹吹。”

    沥得干净的黑绿药汁上倒映出一抹樱红,细薄的眼皮之上隐隐透着青红交替的血丝,两颊微露绯红,浓密纤长的羽睫轻轻颤动——细细闻来,苦涩的药材味之中,似乎还蕴含了一抹淡淡的沁香。

    赵既怀紧紧盯着她,黑曜石一般的眼瞳又暗了几分。

    片刻后,他张了张嘴,声音中带了一丝哑意,“我来吧。”

    他高仰起头,一饮而尽,轮廓分明的喉结滑了下,带着雄性特有的风采和味道。

    纵使身上只剩了一层里衣,纵使手臂受了伤,也不见他有丝毫狼狈的样子。

    想起大师兄刚进飞云峰的时候,他生得精致俏丽,俨然跟个小神仙似的,可眼中永远带着疏离和淡漠。

    现在的大师兄温柔了许多,对她也愈发没有了底线,可眼中的矜贵和淡漠之色似乎从来没有消散过,有时钟白也觉得,无法读懂大师兄的内心。

    也正是这一份矜贵和淡漠,令他在茫茫弟子中也显得独绽光彩。

    那个词叫什么来着?

    ……

    鹤立鸡群!

    没错!

    钟白一拍大腿,“大师兄,你真是鹤立鸡群!”

    赵既怀愣了下,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药汁,挑眉“那鸡是?”

    “……”

    “……”

    钟白沉默着接过碗,自然而然地带过这个问题,“大师兄喝完药就在我这儿好好休息一会吧,我去洗个碗。”

    “好。”

    她搀着赵既怀躺下替他拢好被子,努力无视那人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匆匆收拾了药匣,合上门。

    幹!

    吃了没文化的亏!

    钟白拎着药匣子穿过白月堂。

    堂前是一大片盛开的雏菊,那是去年生辰时,大师兄替她种下的生辰礼。

    这一年来,大师兄时不时便会来替这片雏菊除草浇水,养护得极好,如今四月,已然结出了一片牙白素净的干净花朵,将整个白月堂点缀得灵动素雅。

    步入宝仙殿廊下,一道人影忽从廊下的柱子后走出。

    “小白。”

    来人整顿了衣襟,半束的长发垂坠在宽肩之后,一双生性多情的桃花眼高高翘起,带着无限缠绵柔意。

    放在从前,或许钟白早就陷进了这副温柔皮囊中,可如今看穿了他的肮脏本质,她只觉得反胃至极。

    她并未与他周旋,单刀直入,“别这么叫我,跟你很熟?”

    对面脸色僵了下,笑得更加和煦,“你猜猜,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

    钟白没有理会,沈煜川也不恼,自顾地身后掏出了一簇淡黄娇嫩的雏菊。

    “方才在那儿见了这花,便觉得格外适合你,淡雅美好,便为你采了来。”

    钟白沉了脸,“你这是……在白月堂外摘的?”

    “是啊。”沈煜川仍笑。

    “……”

    钟白恼怒蹙眉,一把夺过他手中雏菊,“这是大师兄种给我的,你动什么动?以后少出现在白月堂附近。”

    她脚步一顿,回头,“对了,大师兄种的雏菊自然好看,但不适合你。你适合千岁兰。”

    早在前世之时,她便觉得高贵妃像极了盛开的千岁兰。

    “等一下。”

    沈煜川追了上来,他抿着唇,嘴角仍保持着笑意,谦和地说道,“今日不小心伤了大师兄,是我太不小心了。在下心中愧疚,特拿来了皇宫御用的上等膏药,用了这膏药,定不会留下伤疤的。”

    钟白皱眉,狐疑地望向梁上白鸽。

    “不用了,你当大师兄和你一样,娘唧唧的,添一道伤疤就要死要活?”

    一语中的。

    沈煜川的脸色瞬间垮掉,就连嘴角的半永久微笑都崩了下。

    钟白暗爽。

    ……

    将药匣送到小厨房后,她并未马上回到白月堂,而是在宝仙殿后的小廊里打了个转弯,绕去了后园的亭台水榭。

    钟白攥着袖子,竟有些紧张。抬头望了下,未寻到那抹白。恍然想起刚刚出白月堂时,在心中暗暗吐槽这白鸽真是日益肥胖,那鸽子气得跳脚的样子。

    啧,真记仇。

    这就罢工了。

    她站在那水榭之中的屋舍门口,深吸一口气,抬脚,踹门而入——

    忽然的动静吓得里头正在吃药的老人一个激灵,手中药丸一骨碌滚到了来人脚边。

    钟白弯腰捡起药丸,“师傅怎么了,感冒了?”

    “唉,是啊,年纪大了,不禁凉了。”

    钟白笑,“人家是做贼心虚,您这是做贼体虚呢。”

    “我!”柳霁瞪眼,又自知理亏,诺诺地别开脸,小声辩解,“我哪儿做贼了……”

    钟白并未与他再做多言,她警惕地往外看了眼,将门扉掩得紧实。

    身后的人皱眉,缓缓道,“小白啊……你要知道,即使师傅老了,要打你还是轻而易举的。”

    钟白白他一眼,径自坐下,神色肃然“别闹,跟你说点正经事。”

    柳霁讶异,“哦?难得你有正经问题,说说看。”

    “蛟心骨是什么?”

    果不其然,柳霁的脸上有一瞬间的僵硬,但又很快眯着眼掩下,“你问那干啥,不过是几年前在城都淘到的古玩意罢了。”

    钟白追问,“我记得师傅练的是远古师祖遗留的弑剑,那弑剑和蛟心骨……有无关系?”

    闻言,那人脸上笑意完全敛下,沉眉,肃然道,“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钟白如实回答,“梦到了。”

    “……”

    瞧着师傅脸上惊骇肃然的表情,钟白心中便明了了八、九成。

    果然,蛟心骨和弑剑有关联。

    那梦中所说……难道是真的?

    她正色道,“师傅,沈煜川此番上飞云峰,那蛟心骨便是他的目的之一,此人城府很深,居心叵测,师傅可莫轻信了他的鬼话。”

    柳霁看着她,眼中不乏惊异之色,默了片刻,收回晦暗视线,“知道了。”

    “嗯,那我先回去看大——”钟白正要起身,忽然顿了下,眯眼望向门扉后楠木架子上摆放的琉璃紫樽花瓶。

    “师傅。”她幽幽唤道,“这花瓶……沈煜川送的吧?”

    “不不不是……”

    钟白举起花瓶,转了个方向,“那这上面的皇家烤漆,是你自己画上去的?”

    “……”柳霁揣着手望向窗外,小声道,“也不是不可以。”

    “……”

    “师傅!”钟白拍桌而起,“你知道今晨沈煜川做了什么事吗!他暗算大师兄!还往剑上抹剧毒,害得大师兄险些丧命!你竟然还收他的礼物,你对得起大师兄吗!”

    柳霁惊了下,将要站起,又狐疑道,“既怀能被他暗算?”

    “你还不信!大师兄现在就在白月堂躺着呢,师傅大可去看看沈煜川有多心狠手辣!”

    “在白月堂!”柳霁瞪眼。

    哼,就知道。

    这小子,下手还挺快。

    “总之,只要我在一天,我就定不会让沈煜川为非作歹,我定会保护好大师兄的,还望师傅能好生斟酌,不要寒了我和师兄的心。”

    钟白冷着脸,撂门离开。

    屋中人捻了捻胡须,目色晦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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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的天还是初春模样,才接近申时,夕阳的余晖就从山腰平直的屋檐敛下,带走一片红光。

    山腰密林中间或有寒鸦声传来,凄怆幽僻。

    这个点飞云峰的弟子多在山上操练,因而众屋舍紧闭着,唯一处廊下点着灯。

    那男人捧着一沓书信来回品读,神情讳莫难测。

    ……

    无论如何看来,他与钟白这一个月来往的书信都无任何异常,照这发展,钟白该是非常乐意他上山的,怎的忽然和变了个人似的。

    沈煜川默着,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指环,眼底阴沉。

    赵既怀……

    夕阳将将要落入山头时,那紧闭的房门终于打开,屋中出来的人并未上山,而是径自选了相反方向……

    ▽

    自钟白从柳霁那儿问完话,心中之事就落定了一半,但潜意识里,她仍不太愿意接受这个事实,现下只想快点找到那白鸽问个清楚。

    她步履急促地绕过宝仙殿,穿入小廊,推开白月堂大门,戛然顿住——

    这。一院子的。白鸽。

    是。哪儿。

    来的!!!!?

    ……

    钟白默了默,一瞬间怀疑自己开错了门,想要退出去,却见廊下来人柔情蜜意地含着笑,从一堆咕咕乱叫的鸽群走出,“小白,喜欢吗?”

    “?”

    “……”

    钟白想问仙鸽他是不是脑瘫,可是整院的鸽子都在咕咕叫,她一时也分不清哪只是仙鸽,只能默认——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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