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三刻,太子持虎符从京郊千机军大营调出两万士兵。不知是不是受了人点拨,太子主动要求调走一万精兵,并属意钟离将军随军出征。
这简直是天助江辞,算计来算计去,谁都没算到太子蠢得令人发指。
抽走千机军主力并一个统领将军,那不是等于将整个京城送进乱臣贼子口中吗?!偏偏站在太子的立场,他与他阵营的人或许正沾沾自喜。带走的千机军越厉害,他们平乱事宜就越万无一失。
钟离市闻得调令,整个人愣了,然后反应迅速的拒接调令:“末将感染恶疾,恐难以出行。”
太子傻眼,瞅着眼前壮硕的汉子,横看竖看没看出他哪里难以出行。
钟离市垂着头,眼神闪烁,恭恭敬敬跪下,声音却依旧冷硬:“非是末将推脱,而是依照千机军军规,千机军中郎将不得擅离京城、不受命离营。”
这就是十成十的推脱了,所谓军规也就是糊弄太子这样不懂军务的人。千机军中郎将统管千机军大营内事务,上面若调个将军来领兵,他自然可以听凭调令随军或守营。可皇帝派来的人是太子,除太子外也没指个将军,那他们的军队去了南郡,谁指挥战斗?
太子美滋滋的想着叫钟离市一起走,就指望他打仗呢,如今让钟离市一顿忽悠,他便懵了。
皇帝早朝已下令大军即日出发,士兵都清点好了,临了将军说他不能走?太子要是这时候进宫去问皇帝,那不显得他特别无能?
太子天天琢磨着摁死他几个弟弟,抑或是皇帝老子什么时候归天,换他当皇帝,他哪懂千机军的事啊,更不知道钟离市说的是真是假。
这可怎么办?
太子急得冒汗。
钟离市面瘫着一张脸,显得特别诚实可靠,他道:“太子若不信,可召军医来询问,末将确实感染恶疾,无法随军出行。”
太子深吸一口气,果然召来军医。
千机军有一位正职军医,数位副职医官,经询问,几人均称钟离将军身染重病,难以成行。太子没有办法,硬着头皮率领两万千机军开拔。
太子怕担责,出发前派人进宫禀报此事。
皇帝知晓后不甚在意,想了想,祖宗诏书确实提过千机军中郎将不能随意离京,便随意安抚几句,命钟离市好生养病。
他们都没想过,钟离市任命千机军中郎将九年,整个军队固若铁桶,那军中军医还不是听钟离市的话,说有恶疾就是恶疾。
太子首次出征,但因为出征目的是为了镇压农民起义,对于一个统治者而言实在不是什么好事,皇帝没有亲自送行。只有文武百官候在郊外,为大岐国的储君送行。
大将军江辞亦在群臣之列。他没有在太子身边看到钟离市,感到有些奇怪,待军队浩浩荡荡起行,他眸光一沉,眉头拧起。
最后,江辞终于找到了钟离市的身影。对方率着一队士兵处在军列最后,半跪抱拳执礼,以将士的礼仪送千机军出征。
江辞的目光扫过步伐整齐的出征队伍,从他们精良的武器铠甲到少数校尉官所骑的战马掠过,直到视线落在某个尉官身上。
那人有点眼熟。
四年前,江辞尚不是统领一方大军的将军,那人曾担任他的上峰校尉,后来正值千机军选调精兵,那人被当时的北军统领于艺推举至千机军中。
记忆里不错的江辞不由露出一个真切的笑容。视野的余光落到钟离市身上,很快收回。他不知道这位钟离将军在想什么,但他知道太子带走军队里有精兵。
每少一个精兵,对江辞就多一分有利。从各地边军抽掉上来的是精兵,江辞从北部边境调来的三万人同样是精兵。
他江辞练的兵,不比任何军队的差!
何况千机军驻守京城,因地制宜皆是步兵。而他的北军戍守北部,所抵御夷狄是草原游牧部族,为与之对抗,北军中有骑兵。这次江辞调来三万人马,其中便有两千骑兵。
送走太子,众臣散去,时候也不早了,有些大臣索性不回部门办公,提早下了班。江辞今天整日没有去枢密院,却在大部分人偷懒下班的此时跑去枢密院,状若无事的搬走数箱卷宗。
枢密使傅大人不在,枢密院里江辞官职第二大,还在办公的几个小虾米哪里有置喙大官的余地,不明所以看着江辞泰然自若的连箱搬走不少卷宗,好奇之心蠢蠢欲动,却没胆子问。
在大官儿眼里江辞不算什么,在他们这些小官小吏面前,那江辞还是很可怕的。
江辞只道要带这些卷宗回去琢磨学习,刚来枢密院时傅大人就是这样办的,因此没人提出异议。即便第二日傅如益听闻了也没提起主意,以为江辞是一如既往的在学习。谁都没怀疑,江辞搬走的不是别的卷宗,而是一卷卷——地图。
行军打仗,地图乃是重中之重。江辞运走的是大岐边境、京城、余星、甘焦等地地图。凡是他能想到的重要地域地图,能找到的他都带走了。
他原本只打算取走边境和京城地图,朝会上听到老将军说起余星、甘焦两地十分重要,倒是给他提了醒。他不知道大岐国内有哪些城池非常重要,就尽可能的搬,找到什么拿什么,于是整整搬了三大箱子。
不得不说,枢密副使的身份给他提供了极大便利,这得感谢皇帝给予的机会。
初春,三月十一,太子领两万千机军于并州与乱军相遇,大军从北城门外发起进攻,正面交锋厮杀。同日,江辞的军队在京城西一个县城外集结完毕,三万将士脱下伪装的商贾服饰、镖师服装,从押镖的镖车中取出轻甲、长刀。
从水路行来的队伍从伪装成商船的大船上卸下更多装备,北军缇骑将军于艺换上铠甲,腰佩宝刀,骑着假商队当做赶路工具带来的战马,啪嗒啪嗒绕着他们的军队点兵。
“骑兵营崔校尉领五百骑,夜袭京郊千机营,天黑出发,黎明前动手。以哨声为信,天亮即退。五百骑每人带一坛烈酒,到营中摔坛点火,不要恋战,放完火就走。听明白没?”于艺道。
“是!”整齐划一的声音响彻山林。
于艺打马回首,遥遥望着京城的方向,声音澎湃起伏,这位胡子拉碴的中年壮汉眼眶发红,对着这个表面繁华实际已是风雨飘摇的大岐国发出心声。
“兄弟们!”于艺抬起胳膊指向京城,“看到没?那就是我们大岐的京城,我们最尊贵的皇帝就住在那里,最华丽的宫殿里!抱着天下最美的女人,喝着天下最美的酒,吃着最好的肉。”
众将士抬头遥望,纷纷露出艳羡的神情。
“而我们呢?!”于艺话锋一转,“我们在边关死守,吃不饱穿不暖,随时死在战场上,我们中却没一个逃兵!这是为什么?不说你们,就说我吧。老子从军三十年,从十六岁到四十六岁,好几次都差点把命留在战场上,老子当初为的什么?为的不是保家卫国那种好听话!当年从军就是因为家里需要人去服兵役!”
这里绝大多数人都是服从兵役而进入军队,极少有自愿从军的。谁都知道古来征战几人回,若能苟安于世,在乡下种田养鸡何不快活?能够安稳活着,谁又愿意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打打杀杀?
“可当老子在战场上第一次杀死敌人,从夷狄人刀下救了我们北境百姓,我就不那么想了。人哪有不怕死的?老子怕死,老子的家人也怕死,但为了他们,老子可以去死!”于艺眼睛红红的,说得在场将士们也红了眼眶,声音里带上了沙哑,“为了我们的家人,我愿意马革裹尸还!”
“马革裹尸还!”将士们齐声高喊,声音悲怆。
他们服兵役而来,在苦寒边境戍守多年,许多人所为的不过是那份军饷。他们明知可能死在战场上,却不做逃兵,所为的不过是保护身后的家人。还有的人奋勇杀敌,所为的是挣得战功,获得一份功勋光宗耀祖。
无论是为什么,他们奉献上自己生命的初衷都是简单而质朴的。于艺刻意忽略了其他理由,以自身出发着重提到家人,调动起所有人对家的情感。
离家从军多年,谁不念家思家?
于艺探手摸了摸腰间的刀柄,转回身来看着众人,语音压抑着某种愤怒的情感:“大家从北境一路走来,相信大家沿路所见了不少灾民变成匪寇的事,甚至遭到过他们的打劫袭击。兄弟们知道为什么突然出现这么多灾民为寇吗?”
有人摇头。有人心有猜想。
“因为皇帝!”于艺突然拔高音量,痛声斥责:“皇帝昏庸无道!他在皇宫里享受,却让天下无数百姓遭受雪灾,饿死冻死无数!百姓们没了活路,要么等死,要么落草为寇去抢夺其他百姓。我们在边境生生死死就是为了家里的亲人过上安稳的日子,不用担心敌人侵犯疆土,而受我们保护的皇帝却让我们的亲人饿死了!冻死了!”
于艺一声声斥责振聋发聩,激情慷慨,挑拨得将士们群情激奋。
“这样的皇帝——当诛!”于艺拔刀出鞘,刃指京城。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