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花内众生相之二
分明是张带笑的脸，却瞬间让那老妇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原本还带着讥讽神态的表情一下子收了回去，满心忐忑，不知道这位祖宗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当时便吞吞吐吐道：“二……二少爷，这大晚上的您怎么来这儿了？”
跟刚才那尖声细气的说话态度完全不同，现在这老妇是诚惶诚恐弯着腰，生怕自己声音稍微大点，就让面前的这位不痛快了。
这位要是不痛快，怕是全府上下没有一个能痛快的，连家主有时候都拿这位少爷没办法，更何况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奴仆呢。
在修道者存于人世的时代里，没有灵脉根基的凡人，那便是如草芥一般，都是贱命，哪怕是打了杀了也不会有人替他们喊一声冤的。
毕竟，那可都是有仙缘的人，得罪不起啊。
只是这谢氏，却偏偏有两个例外。
老妇弯着腰，看见二少爷那洁净的一双鞋到了自己跟前，登时耳朵里轰轰轰跟打雷似的响。
那双鞋可真是干净，即便踩在地上，也不染半点尘埃，不愧是富庶人家的公子哥，从头到脚就没有一处是不叫人艳羡的，哪怕穿了这鞋的人同样是没有灵脉根基的凡人，可那仍旧是叫他们不敢抬头直视的存在。
久久等不来对方回话，老妇壮起胆子，又低低喊了声：“二少爷……”
二少爷便遂了她的意，轻笑一声，不紧不慢道：“跪下。”
此话一出，周围那一群人想都不想就呼啦啦跪了一地。
老妇感觉对方视线一直在自己身上打转，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飞快在心里想着这位祖宗又打算干什么，不会是听见了她刚才说的那些话，心血来潮想为这小少爷出次头吧？
可是，也没听说过这祖宗和小少爷有什么交情啊，更别说这小少爷只是名义上的少爷，实际上算得上是他们谢氏的‘家丑’，怎么想，这位祖宗都没有出头的理由啊。
老妇这么想着，便把自己不安的心情给安慰了下去。
可是这小祖宗不说话，只是在周围转了一圈又一圈，她被弄得越来越紧张，忽然间又冒出来了一个念头——
二少爷做事，什么时候需要理由了？
此念一出，老妇忽然面色大变，还没等她想出对策来，方才那只洁净的鞋就踩上了她肩膀。
力道不轻不重，但是却带着羞辱的意味，比她刚才对着小少爷时的态度更加让人难堪。
老妇喉头发紧，哆嗦着嘴唇挤出了个讨好的笑容：“二少爷？”
二少爷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面目依旧温和，淡淡道：“鞋底脏了，给本少爷擦擦。”
“……哎！”
老妇赔笑着把袖子抓住，仔仔细细给这小祖宗擦起了鞋底，余光瞥见跟着她来的那些人没一个敢开口的，全都低着头装自己看不到，忍不住在心里阵阵怒骂。
不过是个十来岁的毛头小子，这年纪当她孙子都可以了，竟然要她跪在这伏低做小给他擦鞋底！
眼看着明日就是宗门大选了，大少爷天资聪慧，如今才刚满十八就达到了筑基后期的品阶，只差一步便能结丹，如此人才，定然能在大选上拔得头筹！
到那时，谢氏满门荣耀尽在大少爷一人身上，而她小女儿又在大少爷面前开了脸……
一个要跃过龙门，一个会跌入泥潭，便是再得宠又如何？还能越得过得了仙缘的大少爷去？！
她倒是想看看这猖狂的小子过了明天，还能不能继续狂下去。
老妇这么一想，便没有那么慌张了。
她心里阵阵冷笑，面上却还是谄媚无比：“二少爷，您瞧瞧，都擦干净了。”
二少爷嗯了一声，却没有立刻收回脚，反而在她肩头又踩了踩，踩得她脸色红了又青。
接着，才笑眯眯地说，叫他们都起来吧。
仆人们变得无比乖巧，说跪就跪，说起就起。
二少爷没继续跟他们多说什么，只是勾了勾手指，冲着站在旁边的少年挑眉道：“小堂弟，还站在那里做什么？不回去睡觉？”
谢望尚处在怔愣中，听见他的声音，下意识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见他仍旧是笑眯眯的样子，再想起方才他踩着老妇的肩膀那目中无人的模样，谢望吐出一口浊气，重新又把头低了下去，随即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谢望这态度自然是让解围的人十分不满，啧了一声：“这小子，可真是没礼貌。”
转过头，瞧见仍旧站在原地的一众人，不由得又嗤笑道：“看什么看？还得本少爷请你们出去？架子摆的可真是大。”
“不敢不敢。”领头的老妇赶忙赔笑，手在背后挥了挥：“都是误会都是误会，老奴这就走，这就走。”
一群人匆忙往外退，活像背后有恶鬼在追他们似的，很快，小院子里就只剩下了猖狂的罗二少一人。
风轻轻吹过，罗景清满脸嘲讽地慢慢往另一条路走去：“重新看一次，还是觉得这老婆子不顺眼，不干一件好事儿，果然当初就不应该放过她……”
说着，人已经走到了院子口，一闪身，就没了影。
…
第二天很快到来。
对于罗景清来说，也就是眨眨眼的功夫而已。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他记得没有特别清楚，毕竟这只是一个开端。
再往后的几千年里，时光漫长到回忆也很容易被消磨，他只记得这次宗门大选，谢家大少爷——也就是他名义上的大哥还是顺利被选上了。
和所有人想的一样，拔得头筹，又成了修仙界第一宗门的内门弟子，实在是无比风光。
至于他那位也很有潜力的小堂弟嘛……
没赶上。
罗景清坐在席上，百无聊赖地翻着白天从屋里带出来的话本，听着另一头热闹的声音，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大选已经结束了，谢氏家主亲临，为大儿子当选而激动不已，所以谢氏的人都去了大少爷在的那边，连那些本来在身边伺候他的下人都偷偷溜了过去，想跟着也沾沾喜气，讨好一下那位家族的荣耀之子。
而昨夜里差点因为偷了几个馒头被送到家主面前的小堂弟，果然还是没出现。
他翻阅着手里的话本，内心毫无波动。
抽空往大少爷那边看了一眼，乌泱泱一群人，跟丧尸围城似的可怕。
他丢开了话本，支着脑袋开始打瞌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些热闹的贺喜声远去了，又有匆忙的脚步声朝着这边跑来。
声音慢慢近了，他才懒洋洋一撩眼皮：“你才来啊？”
谢望停下脚步，怔怔站在原地，看着面前只剩下三两个人的空地，表情似哭似笑。
罗景清没空去安抚他那破碎的玻璃心，直接从座位上下去了：“还看什么，人都走光了，再不赶紧回家，只怕是晚饭都要赶不上了。”
谢望充耳不闻，只是站在那，满目空茫。
为什么？
为什么连老天都不帮他？
难道说，他真的就这么完了吗……
谢望在那呆呆站着，罗景清背着手往前走了一段，没听见他追上来的声音，当时忍不住摇摇头，转过身就扯了他胳膊把他往回拽：“走啦。”
“……”
失了魂的谢望大概都不知道是谁把自己拉回去的吧。
等他们回到了谢家，就见府上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气氛，连向来张狂的二少爷竟然拉着那位‘少爷’回来都不觉得稀奇。
罗景清拉着人，就这么直接上了正厅。
还没靠近，便闻到了一股饭菜的香味，等走到门口去看的时候，果然看到今天的晚餐特别丰盛，叫人食指大动。
家主和大少爷他们还没上桌，大概是在屋里交代一些事情，罗景清直接把谢望拉到桌前摁着坐下，然后自己也坐到了旁边。
“先吃饭吧，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做事。”他耸肩，伸手将筷子塞到谢望手里，“听话。”
上菜的下人一个没留神，就见桌上竟然多了两个人，当时就脸色大变，赶紧上前道：“二少爷，这……”
罗景清“啪”地把筷子拍在桌上，佯装发怒：“干什么？饭摆在这里不是让人吃的？本少爷想吃饭难不成还得经过你允许不成？！”
这一巴掌拍醒了谢望。
他一副刚回神的模样，看见似笑非笑的罗景清，当时就松了手，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二少爷？”
筷子掉在地上，当啷一下，无比清脆。
同时，内室也传来一个人的声音：“放肆！”
就见谢氏家主谢峰从内室走了出来，身旁还跟着大少爷谢令祥。
谢峰沉着脸训罗景清，其他人都被他释放出来的威压给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连但对罗景清来说，这点小本事并没有什么效果。
区区一个半步元婴，还想吓唬他？
他当时便抿嘴一笑：“您出来啦？跟大哥说完了吧？可以吃饭了吗，我饿了。”
谢峰目光锐利，似乎是在观察他这轻松姿态究竟是不是硬撑着装出来的，但看不出来结果。
又想起今天在大选上最后的尝试，谢峰不由得怒从心来：“你这逆子，还懂不懂什么叫做规矩！今日看在你大哥的份上，为父不与你多计较，若是往后再见你这样到处胡作非为，休怪为父无情！”
但他注定是要失望了。
罗景清完全不为所动，还是那嬉皮笑脸的模样：“怎么个无情法？把谢令文这三个字从谢氏家谱上除掉？可以啊，反正我不喜欢这个名字，我想改名字都想很久了，不如这样，直接改成两个字吧——”
罗景清打了个响指，兴致勃勃道：“就用特这个字怎么样？特别的特，我喜欢！”
姓谢名特。
谢特……
也亏他想得出来，要不是因为谢峰不知道这两个字连在一起，其中还藏着别的意思，怕是会气到当场就要拔剑向天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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