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24.

    凌晨三点,伴随着闪电划过天空,原本轻飘飘的细雨突然变得有些疯狂。

    海浪的声音比平时要响亮得多,肉眼可见黑色的海面仿佛某种活着的巨大软体生物一般蠕动着。停在港口处的小船被结实的麻绳栓在港口的矮柱上,随着海浪起伏将旁边的同伴撞得“咚咚”直响,时不时还会碰到岸边的缓冲材料,再被无情地弹开。

    在距离这里大概五六百米的地方有一条孤零零的小巷子。一个青年正站在路口处的自动贩卖机前挑选商品。

    宫野匠海很少喝饮料,但是经常喝酒。虽然在大多数人看来酒也属于饮料,可匠海就是固执地认为饮料是饮料,酒是酒。至于料酒,那是调味品,想把它当成饮料吨吨吨下肚那他也拦不着。不过和大多数人一样,匠海小时候还是很喜欢那种甜丝丝的汽水或果汁的,可自从他离开底特律,他便彻底远离了这些东西。等他成人之后再喝,却已经尝不出以前那种美味了。

    所以一般来说,只要面前有酒,匠海就不会选择其他东西,除非要开车。当然,茶水和咖啡之类的也不例外。

    青年记得自己第一次动手泡咖啡大概是在13年前。——小匠海趁着哈罗德不在木屋的时候洗劫了对方藏起来的罐子,抓了一大把咖啡豆直接丢进杯子里倒上开水,在看到里面寡淡的颜色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少了好几道工序,不过他又嫌麻烦,打算凑合着尝尝,于是就这么端起来抿了一口,刚想着眼前这杯“咖啡”虽然闻着香但舌头根本尝不到什么味道,就看到水上接二连三地浮起来了好多虫子——

    哈罗德说那叫咖啡果甲虫,喜欢luan//lun,每次想生命大和/谐的时候就找个咖啡豆,在上面挖个洞。当然,它们吃喝拉撒睡也都是在洞里度过的。这些都是幼虫,换而言之,里面有些豆子已经变成学区房了。

    匠海当时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把杯子里的东西倒掉,再返回木屋之后就揪着哈罗德的领子冲他咆哮为什么咖啡豆都生虫了你他妈还不扔之类的,然后恶心得晚饭都没吃。

    哈罗德因此给咖啡豆起了个名字。

    匠海快乐豆。

    咖啡也多了一个名字。

    匠海快乐水。

    虽然现在的宫野匠海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因为虫子就恶心半天的小孩子了,也早就了解到一般市面上贩卖的咖啡豆都很健康,不会染上这种虫害,但碍于小时候的习惯性忽略,香醇的咖啡仍旧不是他的首选。只是一看到自动贩卖机里发售的咖啡热饮,他就能想起诸星大在冬天的时候经常抓着一罐这样的黑咖啡暖手,时不时扬起脑袋喝几口,眼睛如同猫科动物一样眯着,看起来似乎很满足的样子。

    唉,这个人。

    早知道有朝一日自己必须把对方揍得半死不活,他还不如当初直接留下一笔钱把人丢在医院里不闻不问任其自生自灭。——也许换做其他人他怕是早就这么做了,可匠海偏偏对诸星大有一种特别强烈的负罪感,然后又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产生了好感,进不是,退也不是。而这种好感又在对方表示想要追求他之后变得更加暧昧,就好像有人一定要他隔着大雾看看街角对面的小招牌上写了什么,明知道这办不到却又不得不做,做了却又得不到结果,烦得要命。

    青年叹了一口气,最终,他还是带着两瓶普普通通的矿泉水回去了。其中一瓶留给自己,另一瓶丢给那个还在练拳击的同僚。

    嗯,对方的沙袋就是不久前被抓到的诸星大先生。

    匠海转动钥匙进门的时候正好看到那位戴着黑色棒球帽的年轻人气喘吁吁地坐回门边的椅子,因为刚才一番“审问”热得满头大汗。而诸星先生则被绑着双手,双腿弯曲,两膝分开些距离跪在角落冰冷坚硬的地面上,脑袋低垂。他身上的那件衬衫已经染上了血迹和泥点,鼻尖上都是汗水,呼吸声粗重得像旧时泰晤士河旁拉货的马匹,看来是伤得不轻。

    男人苍白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喉结跟着做出了吞咽的动作,似乎能听到口腔干燥时发出的细小摩擦声。

    捕捉到对方即将抬头的动作,宫野匠海皱起了眉,随后移开视线将其中一瓶水丢给门边这位同僚。——后者毕恭毕敬地接过:“多谢大哥!”

    “……为什么要叫我大哥?”匠海条件反射地问了一句,结果刚说完他就后悔了。

    “刚才大姐头打过电话,她说你就是‘天——”

    “天”字后面的内容还没出来呢,宫野匠海就对着同僚的屁股踢了一脚把人赶出去了。

    妈的组织招人的标准到底是什么?!会说话就行了吗?叭叭叭叭的,前面还有外人呢知不知道?要不要再给他个大喇叭他拿着喊?这要是不过瘾那日卖电视台演播室安排上?申请个全球实况转播?

    也亏得贝尔摩德把人丢给了自己,万一丢给琴酒怕是要被当场踢死。

    宫野匠海没好气地关上门,一抬手就把地下室的门锁扣上了,随后站在原地闭上眼睛用自己的磁场侦查了一下周围,确定不会有问题之后才走上前在诸星大面前蹲了下来。

    男人的眼睑微抬,看了一眼墙角处不知到底有没有在工作的摄像头,并没有开口说话。

    青年凑得很近,一对儿琥珀色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诸星大的脸,期间还在对方出血的口鼻处游离了一番,半晌之后叹了一口气,抬手拧开手里的盖子,把瓶口凑到了男人的面前。

    “……摄像头碍事,我关了。”青年抬了抬水瓶,另一手捏着诸星大的下巴给对方喂了几口水,随后将剩下来的液体倒在自己的手心里,帮对方洗了洗脸上的血迹,盖上盖子把塑料瓶扔到了一边,示意对方看着自己:“你现在清楚了吗?”

    “清楚什么?”

    “难道刚才被我的同事揍了一顿又失忆了?”宫野匠海笑了一声,不过语气听起来非常冷淡,“我问你现在清不清楚自己的处境。黑吃黑的时候被抓个正着,你觉得我应该放过你吗?”

    “如果你认为我一直不知道你在做什么的话……是不是太小看我了?”男人说罢,微微偏过头去看对方胸口处的衣料,眼神在这里游离了两秒:“我去警视厅问过,搜查一课并没有抓到那几个银行劫匪,但是你的怀表却拿回来了。——所以要么你和他们是同伙,要么你的背景比他们还可怕。虽然你一直很小心,在那之后带回了怀表却没有再拿出来过,但是那天大衣内侧口袋里的怀表夹痕我还是能看出来的。很新。根本不像一周或更早之前留下来的样子。”

    诸星大这么一说,宫野匠海想起了自己那天好不容易回到家打算睡觉却被隔壁施工吵起来的事情。当时他因为“盖房子的邻居是前女友”的问题想去找男人商量一下要不要交换住处,走的时候随手拿了一件外套,正好就是出去执行任务时穿的大衣。而里面的怀表几个小时前才被他带回东京,衣服上的夹痕也没有处理过。——老师的怀表也太好认了。

    “不过既然你不想把这件事告诉别人,那我肯定会配合。你到底是黑是白,对于我来说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你猜的没错,那个女人和别人通话的时候我确实是从头听到尾了,你想要的信息我都可以给你,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那么你这个条件为什么不在最开始的时候提出来?难道你更喜欢挨打?”

    “因为这个条件只能和你单独谈。”

    “哦?那你说来听听。”宫野匠海抽了抽嘴角,觉得自己已经隐隐约约猜到这个“要求”是什么了。

    “那天晚上我在车里说过的话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

    我就知道。

    宫野匠海叹了一口气。——他还以为男人一直坚持不开口是因为他怕自己一旦全部说出去就会被灭口,死扛着反而还能等到逃出去的机会,结果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趁机借这件事和他谈判。

    “你觉得这件事比你的小命还重要?”

    “是。”墨绿色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面前的金发青年,似乎已经把对方的模样印在了自己的虹膜上。诸星大顿了顿,再次开口:“我信任你,愿意下这个赌/注。”

    青年沉默了半晌,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块还带着灰尘的尖锐石块丢给了对方。

    “你要是不说我还有别的办法。——自己把绳子磨开,不然我可没办法把你带出去。”

    男人有些意外。——按理来说等待他的只有两条路,要么生理性死亡,要么社会性死亡。就FBI搜集来的情报来看,宫野匠海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底层成员,他哪里来的信心能把人“带出去”?

    诸星大打算再问,可宫野匠海把自己的食指贴在了他的嘴唇上,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

    “三。”

    “二。”

    “一。”

    话音刚落,地下室的灯光“噗”地一声灭了个彻底。

    诸星大能听见自己身边悉悉索索的声音,但是碍于此时一点光线都没有,空间又是密闭的,就算视力再好的人也是个睁眼瞎。所以此时他也只能放弃视觉仅靠自己灵敏的耳朵来猜测宫野匠海正在做什么。

    半晌,他感觉到了对方的体温。

    青年面对面跪在他面前,拉着他的手腕将一个冰冷的东西放在了他的掌心里,就着他的手指握紧了,随后飞快地向自己那边拽。

    “噗”地一声。

    诸星大反应过来想阻止,但却慢了一步,匕首尖还是没入了对方的皮肤里。他的胃部不舒服地蠕动了一下,左手攥紧了对方放在他手心里的刀柄,却又不敢移动。

    男人惊讶于宫野匠海居然会为了他做到这个地步。

    “……你在美国待了那么久,会用枪吗?”青年放开了他的手,然后又将另一把武器交给了对方,语气很平稳,根本不像捅了自己一刀的样子,甚至还拉了一把诸星大,示意对方不要发呆快点站起来,“从这里出去向西走大概200米停着一辆黑色的斯巴鲁,你大概有两个半小时的时间赶去机场,你的护照在里面。好了,动手吧,把我打晕。”

    匕首“咣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宫野匠海原本都打算转过去让诸星大拿着枪托冲着自己脑袋上来一下了,结果没曾想那个男人居然对着他的膝盖内侧踢了一脚。他打了一个趔趄,差点儿没跪在地上,还没反应过来又被对方拉了一把,直接后退半步撞到男人的胸口,头顶重重地磕在了对方的下巴上。

    “你干什——”

    话还没说完,诸星大就十分给力地对着他的脑后敲了一下。

    行吧,你怎么顺手怎么来,姿势什么的无所谓。

    宫野匠海失去意识的时候还天真的以为对方听话了,结果等他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居然“瞬移”到了轿车的副驾驶上,椅背已经被调到了较为舒适的角度,缓解了不少疼痛。

    斯巴鲁响亮的引擎声和车厢略微颤抖的幅度告诉他此时他们正行驶在二十三区的公路上,车速很快。

    “……怎么不说话?”诸星大目睹了青年转醒,看了他一眼之后就又闭上了眼睛,显得有些意外。——他还以为宫野匠海会像7年前那样对于他的自作主张气得不行。甚至还做好了在开车时候被对方揍一拳的心理准备。

    “我需要说什么?——你根本不听。”左腹被匕首刺中的地方火辣辣的疼,匠海的脸色有些发白。他伸手摁着自己的伤口,表情看起来有些失望:“你会死的。”

    “每个人都要经历死亡。”

    “……”

    视线似乎要把他戳个窟窿。青年盯着旁边的诸星大看了半晌,期间几次想开口说话,却一个字都没吐出来。最后索性就不再和对方交谈了,直接眼睛一闭开始思考在这之后自己应该怎么和琴酒解释这件事。

    因为觉得这个人根骨清奇所以索性不杀他了直接放走?——那他怕是得被琴酒一枪打得脑袋开花。

    索性上演一出“震惊!某组织成员执行公务时只因一时疏忽命丧黄泉”的戏码,就此人间蒸发?——开玩笑,组织的秘密还没查清楚,这个时候脱离组织岂不是前功尽弃?

    想要保住诸星大又不能让自己被针对,如此一来宫野匠海似乎只有那么一条路可以选了。

    计划改变,他要吸收大君加入组织,然后给上面一个再简单不过的理由:因为在交往。——给找不到工作的对象走后门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吗?况且匠海觉得朗姆一定会非常乐意看到他又背负了一个人的命运,组织又多了一个筹码。

    嗯,正好这也顺了诸星大的心愿,省得他每天早上就堵在自家门口逼着自己吃早饭。

    就是不久前那一刀子真的白挨了,心里很不爽。

    青年叹了一口气,睁开眼睛,正打算告诉男人他“真香”了,结果就被旁边人的动作吓得整个人打了个哆嗦。

    诸星先生右手扶着方向盘,右腿踩着油门,左手摸到了匠海的下巴,整个人倾斜了过来,速度飞快地在对方的嘴唇上咬了一口,然后趁着青年还处于震惊状态的时候探出舌尖轻轻地舔了一下自己留下来的牙印。

    做完这些事的诸星大仿佛一个没事的人一样在驾驶位坐正,随后减速,准备右转。

    宫野匠海摸了摸自己的嘴唇,臭着一张脸转过头看着窗外,半晌之后又闭上了眼睛。

    【嘴这么软,跟个小姑娘似的。】

    青年在意识到诸星大刚才的“吻”并不会让他产生任何恶心或是抵触心理之后彻底无话可说了。——虽然他对于爱情的敏感度确实令人堪忧,但他也不至于蠢到被一个男人啃了嘴还天真得以为这很正常。

    他是喜欢对方的,答应交往也不亏。只是不知道诸星大是否真的愿意加入组织。

    毕竟这种事情既黑暗又危险,永远都不可能有反悔的机会。——大君他真的愿意吗?

    车厢里陷入了沉默,直到宫野匠海向旁边的人伸出手。

    “……把枪给我。”青年略微皱了皱眉,右手伸向了旁边的人,“快点。”

    瞬间高涨的敌意让诸星大一瞬间以为宫野匠海是想用枪把他崩了。结果下一秒他才意识到青年的敌意是冲着别人去的。

    前方的公路上被人铺上了一层钉板,压上去车胎肯定要报废,于是诸星大只能紧急掉头开上了另一条路。不就之后后视镜里便出现了两辆黑色的轿车,一左一右地跟着。

    “啧,你专心开车。”宫野匠海放下了自己那侧车窗,强制打开了行车锁,左手落在门把手上,偏着头等着其中一辆车再开近一些——

    黑夜,暴雨。——这种环境下瞄准的难度非常大,再加上必须转身射击的缘故而非常容易被后方反伤。诸星大此时碍于自己还是个“普通人”,所以没办法开口提醒匠海,只能握紧方向盘,眼睛盯着后视镜,打算一有不对就转方向。

    然而青年开枪的速度比他想象中的要快得多,甚至他觉得对方根本就没有花时间瞄准就扣动了扳机。

    “呯”地一声响起,紧跟着就是后方车辆爆胎和刹车的声音。

    左侧轿车因为速度太快一时间把不准方向,车头斜着撞向了右侧的轿车,导致后者被迫减速变道,又拉开了一段距离。

    趁着这段时间,匠海解开了安全带,将副驾驶座椅放平,猫着腰捂着自己的左腹滚到了后座上,又放下了驾驶座后方的窗户,在后车还没来得及变道躲避的时候开枪再一次打中了轮胎。

    两发子弹,轻轻松松甩掉后面的小喽啰。

    “……他们是谁?”

    “我可爱的同僚在抓你之前不小心让他们其中一个人给跑了,这些估计就是救兵吧。——我们得找个地方把这辆车扔了,然后暂时避一避。”匠海拉下手/枪保险,右手飞快地在前方导航仪上输了一个地址,让诸星大看着地图往那里开,随后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发现是伏特加打来的。

    原来刚刚有人入侵了关着诸星大的那栋仓库,那个家伙倒了八辈子霉装完zha/弹趁着还在停电,飞速出逃,结果正面撞上琴酒和伏特加,然后直接被KO。

    而至于那个zha/弹,琴酒甚至都懒得找人去拆,反正这栋仓库是要销毁的,早点儿晚点儿都一样,索性就任由它炸了,结果等炸完之后那位新人同僚才反应过来:“大哥还在里面”,结果被伏特加一手提箱拍在地上。

    “你他妈不早说!!!”

    “……对不起,我给忘了。”

    伏特加恨不得把人给宰了,正欲动手,结果被琴酒给拦住了。

    “‘停了那么久的电,你以为那个家伙是蠢货吗?’——反正大哥就是这么说的。”

    “替我夸一下琴酒,他可真是个老机灵鬼。”

    “呵,也只有你这种家伙敢这么和大哥说话……那你现在在哪里?需要我们来支援吗?”

    “不用,告诉琴酒交易地点搞清楚了,到时间我带着新人一起去。”

    “新人?贝尔摩德扔给你的那位?”

    “……让她把那位领走自己带飞,老子刚才招了一个脑子灵光的。”匠海看了一眼旁边驾驶座上的男人。

    诸星大停下车解开安全带,拆下另一只袖子撕成布条,随后经由轿车前方绕了半圈走到车子的另一侧,打开车门重新帮他缠住伤口,伸手把他抱了出来。

    “我男朋友。”青年闭着眼睛轻轻地把男人鬓角处的发丝缠在指尖上,一字一顿地补充道。

    说罢就挂了电话。

    “呦呵,这小子越来越出息了,居然走后门把男朋友招进来了。”伏特加收起手机笑得一脸八卦。

    等,等一下。

    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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