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要召沈玉回京?”沈陵心里跟猫挠似的,勉强问了一句。
“召了也是白召,他如何肯回来。”江澜道,“不知道现在还有多少画卷流落在外头,哪个姑娘家拿了说是定情信物,看他怎么办。”
这都已经记了两顿打了,算算脚程,回来时候正是春闱,沈山看看京里的莘莘学子,再看看弃考出游的沈玉,只怕生吃了他的心都有了。
“该叫他吃些苦头,学什么李太白。”沈陵让人把画收起来,“你不是要出城么?我顺路,送你一城。”
“老师顺路,我也顺路,上回在普济寺上香许了愿,顺路去还个愿,添些香火钱。”江澜道。
“啧,不然说咱们是大小黄鼠狼呢,赶紧的,只怕还能追得上贾恩侯。”
这看热闹的心呼之欲出。
普济寺离着京城十余里,两边都催得马儿飞快,因此前后脚地到了,沈陵还未下车,便见贾赦风风火火地领着几个长随往寺里去了。
这寺里的小沙弥也是有意思,初时被吓了一跳,等听说贾赦是来找那位贾大爷的,眼珠一转,笑得可甜了,“施主随我这边来。”
和尚们都在吃午饭,寺里空荡荡的,才走到贾珠客居的小院里,就听到里头的笑声,娇俏得很,“大爷又来闹我,好生吃饭罢,要是饿瘦了,回家太太又要责罚奴婢姐妹了。”
贾赦踹开门的时候,贾珠正拉着丫头的手亲香,口中道,“爷瘦不瘦的,还不是为你们几个操劳的。”
险些被这动静吓得钻到桌子底下去。
不愧为亲母子,贾珠不但长得像王夫人,连那慌乱的神色都是一模一样的。
“可见这几个服侍得不好,原是为了叫你省心,好好苦读,竟反而操劳了。你今日便同我回府去吧,可怜见的,只剩一把骨头了。”贾赦并不给他回话的时间,直接挥手示意长随上去把人捆了。
小沙弥躲在墙角看戏,笑得更高兴了。
该!让你污了咱们佛门清净地儿。
贾珠平日是不怕贾赦的,见状边往后躲边道,“不知道侄儿哪里得罪大伯父了?您这和贼子掳人有何区别?”
贾赦是个风月场老手了,端看贾珠泛着蜡黄的面色知是出J太早、沉迷酒色,已经亏空了,要不是家里富贵养身的流水似地灌下去,只怕连着命都活不长。
“我今儿放你在这里,才叫害了你。堵嘴,拖回去送给他老子管。”贾赦雷厉风行,须臾之间贾珠已经被捆成被子卷似的扛出去了。
小沙弥装模作样地拦一拦,“这位施主……”
“我是他亲伯父亲,管教子侄罢了,小师傅莫要担心。”贾赦从荷包里摸了两个中秋剩下的小兔银馃子给他,“拿着买糖吃。”
沈陵靠在门口,颇觉无趣,“贾恩侯出手太快了,哪里还有什么看头。”
贾赦捡了地上的石子扔他,“要看戏去戏园子,别在这儿挡老子的路。”
江澜拦住幼稚到要回扔石子的沈陵,上前与贾赦耳语几句,“伯父只管回府处置家事,普济寺有我,断不会叫瞎话传出去的。”
贾赦拍拍这白来的美人侄儿,恨不能真是自家的,怎的如此贴心,“那就多谢你了,赶明儿等你方便了,伯父定然好生置办一桌酒菜请你。”
江澜笑而不语,恭送他出了普济寺,回身见小沙弥亦步亦趋,“小机灵鬼儿,知道怎么做了?”
“真的不叫宣扬出去啊?”小沙弥遗憾地摸摸自己的小光头,“我听说读书人最重名声,要是传出去岂不是要这个死色胚好看,寺里好些举子也都知道,只是碍于荣国府的权势不敢说。”
“他和郡主是一家人,伤了他便要伤到郡主。”江澜警告地看他一眼,“不许妄动。”
沈陵看小光头亮得很,手欠得也摸一把。
再跟着回贾府看热闹,有些太过分了,只怕要叫贾恩侯打出来,他也遗憾得不行,正要回寺,却别江澜挡住了,江澜道,“老师与普济寺方丈相熟,上个月还赠了香花,这事儿就交给你了。寺中其他举子,说不得也要劳烦老师了。”
“哟,方才信誓旦旦的不是你?这会子倒都推给我。”沈陵斜眼瞥他,食指和拇指轻捻,“殿下,这可是另外的价钱。”
“我新得了一副吴道子。”
“成交。”
小沙弥比了个鬼脸,蹦蹦跶跶地跑远了。
沈师怎的今日这么蠢,殿下只说自己得了一副吴道子,又没说要送给他当报酬。
且说贾赦扛了贾珠,也不回荣国府,直接往宁国府的祠堂去了,只贾敬一个人出来了,怕同辈瞧见了不好看,“这是怎么了?你们老二不是说珠儿在佛寺读书,苦得很么?”
贾敬是正经进士出身,到如今却也只领着闲差,一门心思都在求仙问道上。
贾家人都有一副好皮相,贾敬与贾赦有五六分相像,揣手站着便是仙风道骨的高人模样。
“不知道他苦在哪里。普济寺里正经客居的,七八个人挤着一间禅房,他倒好,红袖添香,美婢环绕,唬得人家大和尚只敢将他放在寺庙角落的小院里。脏了自己家就算了,还要脏了佛门的清净地儿。”贾赦道,“开了祠堂,叫祖宗问这畜生吧。”
贾敬微微颔首,不去看贾珠求救的眼神,“去请了二老爷来,开祠堂罢。去把几个哥儿也都叫来看着。”
贾赦连连点头,“叫几个小的都好好瞧着,祸家的畜生就是这等下场。”
一时间祖宗的画像也挂起来了,香烛贡品也都置办齐全了,贾珠已经吓得只会抖了,瘫软在灵位前头。
贾政不明所以,说是他领着小的过来,倒更像是贾琏领着他们父子。
剩下几个里头贾珍为长,紧接着是贾琏,二人并肩站在旁边等着吩咐,身长玉立,芝兰玉树一般,愈发显得贾珠涕泣横流,极为不堪。
贾赦见人齐了,叫下人们都出去,关上门了方指着贾珠骂贾政道,“二老爷成日的张口风雅闭口念书,我都要羞煞了。看看你□□佛寺的好儿子,作到菩萨面前去了。”
贾珠今年十六岁,在富贵人家里边有一二伺候床笫的通房丫头不算稀奇,只是在外头也胡闹,着实是色令智昏,不知轻重。
贾政听完缘由,亲自抄了挂在墙壁上的藤条就打,“打死你这不知人伦纲纪的畜生!”
贾宝玉还未从她鸳鸯姐姐被打的惊吓里缓过来,又被亲爹凶神恶煞的嘴脸骇着,只呆愣愣地缩在贾琏身后,不复往日叫贾母爱到骨子里的灵气。
贾敬由得他打,直到贾珠叫的声音都哑了,方象征性地拦他,“政老爷先莫忙着教训他,只看现在怎么办是好?普济寺香火旺,方丈又慈悲,不知道多少贫困的举子在寺里借住,现在他闹出这等艳事,读书人的舌头和笔,是这样好受的?”
贾政拱手道,“还请敬大哥教我。”
“你们这房拿出银子来,寺中有多少借住的,便赞助多少。吃人的嘴短,若是吃了还要说些闲话,品行只怕难入陛下的眼,咱们自然也有说法。”贾敬道,“这事儿叫你哥哥去办,你为人迂腐不会讲话,没得再得罪几个。”
要拿多少银子,都得看贾赦,也是给贾赦一个发财又消气的机会。
贾赦暗叫一声这才是亲哥哥,忙不迭地应了,“叫琏儿给我打个下手,这孩子也正读书,若是能结识几个好的,咱们倒赚了。”
原本兄弟三人商量着把这事办了,左不过再打贾珠两顿便算完了。
谁知道正要叫传板子,就听到外头传来妇人的啼哭,“你们若是容不下我们母子,索性一纸休书来,如何这样鸡零狗碎地折磨我们,我们王家也不是好欺负的。”
说是哭,更似骂,哪里有一丝丝的悲切,寻常庄户人家的妇人就时常使这招。
王夫人昨儿回娘家住了一夜,被她嫂子百般劝慰送了回来,才踏进家门就听见贾赦绑了贾珠回来,正在祠堂拷打。
贾政本就强撑着,见两个哥哥就事论事,都没臊他,还暗暗庆幸兄长遇上大事还是友爱的,这会子王夫人指桑骂槐,还抬出娘家来,自己就先恨不得扒下来这脸皮来,当下推开祠堂门,怒斥道,“蠢妇毒妇,养下这等不忠不孝不义的畜生,还有脸哭。拿纸笔来,我这就写下休书,你王家高门大户,我贾家高攀不起。”
归根结底,王夫人又是要撺掇贾母将贾明华嫁去许家,又是要把元春送进宫里搏富贵,不外是因为她长兄王子腾,在许将军麾下效力。
去岁大捷,王子腾功劳也不小,连带着王家水涨船高。
贾珠是知道事情不好,拼着命翻身拱到他父亲身边,哭求道,“都是儿子不好,都是儿子贪花好色,母亲全不知情,父亲要打要骂都由得,只求别牵连母亲。”
贾政对着王夫人的情分尔尔,一脚踹开贾珠,“连着几个丫头都管不好,叫人勾搭你儿子去,还成日地妄想当家做主母,我都替你脸红。”
二房一家子骂的骂,哭的哭,扰得祖宗都不能安宁了。
贾赦清清嗓子,“咳咳,既然话都说到这地步了……”
贾敬摁住他的手,意味深长地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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