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岳在芙蓉城东,飞渺山亦在东。
纪枢让手下的骑兵敛了那些残缺尸体,离开小村庄向西行回芙蓉城,一路之上炙阳烘烤,不多时拉尸体的板车就开始散发开一股浓烈的恶臭,纪枢骑行在最前方,今日吹的是西风,故而他闻不到,但身后整齐列队在拉尸板车两侧的骑兵很快就受不了了,纷纷苦着脸发出嫌恶声。
听到身后骑兵的动静,纪枢眉头一皱,转头看过去,只见有些受不了恶臭的骑兵已经开始下马跑到路边呕吐了。
他举起手示意队伍停下:“等等!”
骑兵队和拖拉尸板车的应声骤停,纪枢掉转马头,走到第一辆拉尸的板车前,旋即瞳孔急速缩紧,立刻扯开脖子上的方巾飞快捂住了口鼻。
——不对!这些尸体不对劲!
流放的重犯被土匪抢去当苦力的自古有之,不是什么要紧的死囚抢了也就抢了,朝廷鞭长莫及也不想费力追究,但涉及到顺帝对长公主府斩尽杀绝的命令,遇到土匪时官兵第一时间要做出的反应是杀光犯人。
若当日,长公主府的余孽全数死于混战,曝尸荒野风吹日晒,按理来说早就应该腐烂透了,尸体经过河水冲泡一夜就算浮肿起来,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味道!
除非……
有人将这些尸体入殓过!
纪枢越想越不妙,一手捂口鼻,一手抽出腰间佩刀,用刀尖掀开了村民提供的掩尸白麻布,一堆残尸横在他眼前,恶臭顿时铺天盖地愈发浓烈!
硬着头皮强忍住想吐的冲动,纪枢用刀尖划拉开了尸体身上污损的衣物,不管是缺胳膊少腿的,亦或是拦腰截断头颅失踪的,伤口平齐,内里皮肤灰白完整,连个野狗啃尸的痕迹都没有……
“上当了!”纪枢惊呼一声,骑兵哗然。
他手下的一名将领立即不解问道:“大人何意?”
“就你这呆头呆脑的憨样!跟你说了你也不知!去!通知唐城主,让他立即派兵前往飞渺山!本官在山脚与他汇合!”
“是!”将领得了命令,策马飞驰,先往芙蓉城方向去了。
纪枢抬头看向另一侧飞渺山的方向,将队伍分化成两批,一波八人拉着装尸体的板车继续沿途回芙蓉城,剩下的一波四十余人跟他一路先行改道往飞渺山去。
齐天寨这帮土匪,胆大妄为,竟敢愚弄他!不!也许愚弄他的是……
想到唐雨遥,纪枢心中很不是滋味。
这不是滋味也是有来由的,当初纪枢他爹纪宏还是总府大人的时候,掌握朝中军机要职却一直受到皇帝和皇后的打压,驻守在外的数十万大军没有一支掌握在纪宏手里,本来纪宏为人迂腐,没想帮着彼时的永顺王谋反,偏偏唐雨遥眼高于顶,把纪枢的爱慕之心踩在脚下拒了这桩婚事,秉着得不到就要毁掉的原则,纪枢一边因爱生恨,一边为他老爹抱不平,永顺王找来的时候,两边一拍即合,这才让纪家咸鱼翻身,有了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显赫地位。
纪枢原本没想弄死唐雨遥,甚至想过偷偷藏下她。
奈何现今的顺帝对于他当初求娶唐雨遥一事一清二楚,唐雨遥炸死一事被发现后,顺帝十分狡猾地指派了他来办这差,估摸着也是想试探纪家的衷心。
唐雨遥不能活着成了定局,纪枢为了整个纪家,也必须让她死,可说到底,年幼青梅竹马的感情却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搁下的。
若是唐雨遥藏身土匪窝,那她能利用土匪窝的人布下眼前的局来愚弄他,只能说明,她清白之身已失,否则纪枢真的想不到这些土匪为何要冒着大祸临头的风险,窝藏落魄的前朝公主还由她部署,唐雨遥聪慧机敏容貌倾国,美貌,只怕是她现如今唯一的资本了。
这女人,甘愿委身土匪都不愿相求于他,这简直是奇耻大辱!想到这些,纪枢心中恨意更甚,双腿用力一夹马腹,更想快些到飞渺山了。
飞渺山与青岳相隔不远,半个时辰之后,山脚务农的小土匪们就听到了急速狂奔的马蹄声,丢了手上的活计,丢了魂一般地往山上奔。
消息一层层传入齐天寨,正气堂里时家众人刚把午饭端上桌。
时正岚当即拍桌而起:“来得好哇!时武!时快!安排下去!”
时武和时快相视一笑抱拳拱手,随即领了人马出门直奔山脚。
唯有坐在左边的时文脸上不畅,鼓着腮帮埋怨道:“阿爹偏心,街头卖艺让我去,捉弄人的有趣事就让大哥和老四去!”
戚满意舀了一勺玉米腊排骨汤进他碗里:“你阿爹是按你三弟的部署,想是你三弟觉着他二哥不适合这般大材小用嘛!来来来!喝汤!”
时文嗟了一声,双手捧了碗:“新收的苞谷?”
戚满意笑意盈盈:“对!可嫩了,知道你好这口,阿娘亲手做的。”
得了一碗香喷喷的汤,时文也就不再纠结好玩的事不安排他,脸色也跟着缓和下去,开开心心地接着吃饭了。
饭还没吃到一半,便有兰峰的小土匪来报,让二少爷整装,前往兰峰接三少爷下山。
时正岚瞥了一眼当即丢下筷子兴奋搓手的时文,淡淡道:“护好你三哥。”
时文郑重点头,应了声“是”便欢快地冲出了门。
飞渺山脚,一群普通百姓打扮的小土匪们在时武和时快的带领下,个个将背在身上的大背篓扣在了土路中间。
这条土路是上山的唯一途径,临近午时,太阳高高挂在空中,路面被烤干,那些土匪背篓里所倒出的东西滚到土路上受了热,便开始剧烈蠕动起来,都想找个潮湿阴冷的地缝钻进去。
时快看他们都倒完了,便立即让众人都躲到土路两侧的丛林里矮身藏好。
过了约莫半柱香,果然听到马蹄声飞快朝这边来。
纪枢领头,起先还没发现任何异状,走得近了,看到土路中央大片蠕动之物,顿时吓得脸色铁青勒住了马。
“后退!!!”他暴吼一声,骑兵队应声停止。
身后有不长眼的骑兵高声询问:“大人!何事惊慌?”
话音刚落扭头去看,整个路面被密密麻麻的一大群蚯蚓占领,那些蚯蚓爬得极慢,蠕动着污红色的肉躯,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瘆人!
“撤退!马上撤退!!!”纪枢大叫,额上青筋暴起,五官因受到剧烈惊吓而显得有些扭曲,他怕虫,最怕的,莫过于这种软体无毛的虫!
骑兵队第一次见到纪枢大惊失色,纷纷在心中奇怪。
不过是一群蚯蚓,虽然看上去让人有些汗毛直立,但马蹄踏过去就好了,根本不碍事,偏偏纪枢的表情跟见了鬼似的,策马奔开了好些距离。
骑兵队无奈,只好全数掉头去追他们的纪大人。
队伍寻了一处有树荫的地方,原地下马,纪枢除了怕这些蚯蚓外,心中亦是唯恐上千土匪在唐雨遥的部署下做更多的埋伏,谨慎起来不敢再往前了。
这边刚歇下脚,纪枢还没来得及喘上口气,那边去饮马的一队骑兵突然遭到箭雨攻击,眨眼间就倒下好几个,骑兵队顿时慌乱了起来,立即拔刀格挡开路边丛林里飞出的箭雨,护着纪枢继续往后撤退。
不远处的小山丘有一个瞭望台,时慢坐在轮椅上,将山下情形看得一清二楚,他伸手招揽时文:“二哥,派人通知大哥和三哥,他们可以撤了,弓箭不起大作用还容易被发现。”
时文点点头,喊了身后一名精壮的土匪下去传信。
片刻后,时慢拢了拢长袍,唇角露出一抹笑意,临风朗声对时文道:“二哥,他援兵未到,一不做二不休,看到那里了吗?是沼泽地,分东西两侧绕开沼泽地进行夹击,去吧。若援兵到了,立时撤回。”
时文挑了挑眉头:“那是沼泽地我如何不知?”
时慢但笑不语:“不可耽误。”
时文这便抱拳,领了身后两百名土匪,骑马下山,口中吆喝起哄,抽刀分成两列,按照时慢的吩咐往纪枢的骑兵队去。
刚经过一番箭雨攻击的纪枢还没退出去多远,又听到山腰传来土匪的吆喝声,眉头皱起来,脸如苦瓜般下达命令:“小瞧这帮子土匪了,有她在,的确不该忽视!尽快撤!撑住!等芙蓉城主的援兵一到!立马杀回去搞死他们!”
骑兵受到鼓舞,立即个个严阵以待,要是国相公子在他们保护下不能脱险,只怕他们的脑袋都保不住了,于是也不敢耽搁,死命护住纪枢往芙蓉城方向撤离。
两边都骑了马,一追一赶,到也不相上下,追出飞渺山上了官道后,芙蓉城的官兵才匆匆赶来,纪枢灰头土脸,正要下命令反身迎击,土匪却像是蚂蚁搬家一样,立即掉转马头跑了,他连追击的指令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当空向下打了一拳,愤道:“无耻!”
带队而来的一名将领策马行至他身侧:“纪大人!城主让末将前来赔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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