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雨遥为她解惑:“鱼腹塞入丝帛,书‘文启君位三易,唐衰纪替’。”
郭瑟闻言微微震惊,永顺王本就残暴善疑,他初登帝位,前朝各方势力尚未压制,首当其冲就抬了纪家的权,这便引得野心更大的赵显嘉不满,预言一出,太尉府定会有所动作对付国相府。
如此一来,纪家便如履薄冰,唐雨遥这一出离间计用得恰到好处,对于纪宏可谓釜底抽薪,纪宏要想让顺帝安心,怕是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思索片刻,郭瑟道:“你……如此行事,纪枢只怕性命难保……”
唐雨遥眸中不屑,轻哼一声:“都是贼子,小九觉得,他不该死?”
郭瑟怅然:“到不是该不该死,好歹他与你一同长大,又倾慕于你,他爹助纣为虐,他亦是身不由己,此番贼皇帝派他前来捉拿你,不正是疑他了么?预言一出,他处境势必水深火热。”
她一番话娓娓道来,说得极通情理,却不觉唐雨遥脸色越来越差,等她说完时,眼中已露了三分杀意。
“你倒是会替他着想,他身不由己?若没有他点头,纪宏那老匹夫迂腐至极,会帮着永顺王铤而走险?若他们败了,今朝又是何种境地?成王败寇,生死具在这一局棋中,谁又是无辜的?”
唐雨遥咬牙,下颌骨随后松开,愤愤说道:“小九,你心善我知,但贼子欺我,我必诸苦相报!”
她话音一落,房中静谧下来,轩窗外有小贩街头叫卖,有过客诸多喧嚣,虽一隅之隔,世上之事除了复仇,再无与她相关。
郭瑟垂眸沉思,唐雨遥如今这番模样,有一个算一个,的确没谁是绝对无辜的,她又有什么立场去左右唐雨遥的决定呢?
“还有何要问的?”
唐雨遥冷着脸,缓慢敛袖,等郭瑟把想说的话通通都说尽。
郭瑟双手交叠在身前,捻着自己的手指,纠结一阵,她如今在唐雨遥眼中,只能看到恨意,那眼神太冰冷了,冷到骨子里,让人莫名心疼不已。
她所认识的唐雨遥,本应高高在上,矜傲却不自负,脸上生人勿近,心底万千绚丽。可如今的唐雨遥,已然是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散发着生杀戾气。
命运把唐雨遥推向深渊,却无人能做那抹照亮她这一趟黑暗的曙光。
叹息一声,郭瑟终究问出了口:“你腿上的伤并不严重,只是皮外伤而已,除了明显的野狗咬伤,还有匕首划破的痕迹,阿遥,你为何对自己下手?这是在施苦肉计博取她的同情么?若是她发现了会如何你想过么?”
闻言,唐雨遥往前倾身,凑近郭瑟压低声音坚定道:“你不说,她自不会发现。”
她的眸光,太过冷冽锐厉,毫无半点恻隐之心,看得郭瑟一阵难受。
“纪枢不论,时逢笑总该是无辜的吧?你何必拉她躺这番浑水?况且你该知她……知她……”说到后面郭瑟结巴起来,难以阐明,她自认涉猎广泛,对女子之间奇异的感情尚能欣然接受,可唐雨遥不屑情爱,时逢笑对她的情自然更是隐涩难言的。
唐雨遥忽而勾唇轻笑了起来,眼中神情晦暗难明。
她掷地有声道:“知她心属我,不然,我何必大费周章呢?”
要不是知道时逢笑对自己安的什么歪心思,唐雨遥还真不知该如何去利用她。
“阿遥,你变了……”
郭瑟眸光闪烁,已无话可说。
曾经的唐雨遥不似这般心狠手辣步步设计,更不屑于手段卑劣,她怜天下,心有大业,如今呢?感情也是能拿来利用的,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永顺王竟逼她至此,郭瑟一面理解心疼,一面又因对唐雨遥眼下的做法不能苟同而陷入迷茫。
若有朝一日唐雨遥复国雪耻,还能明辨是非么?
她眼前的唐雨遥,显然已被仇恨彻底蒙蔽了双眼。
“是我变了么?你说我腿伤不宜奔波,只是拿话来引她松口,你自己,也并不想先行离开吧?”唐雨遥这番话说得轻松平常,但炽烈的目光落在郭瑟脸上,似乎要透过面纱,将郭瑟的心思看得清清楚楚。
闻言,郭瑟浑身一僵,错愕地抬头迎上了唐雨遥的目光。
事实的确如此,郭瑟自己,并不想先行离开。
唐雨遥想利用时逢笑的感情,郭瑟一清二楚,她没有立场去阻止唐雨遥,便想安心呆在两人身边,随时照料也好,这其中有对唐雨遥的真心,亦有对时逢笑的动情。
未等郭瑟开口承认,唐雨遥伸手过去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整个人凑到郭瑟面前,冷声问道:“何时开始的?”
两人目光碰撞,郭瑟从唐雨遥如刀似冰的视线里,看到了呼之欲出的狷狂偏执!郭瑟心中苦笑,唐雨遥,没必要对她如临大敌的,她二人相交多年,她愿离家赶来救人,那还有什么是不能退步的?
“她昨日与你争执冒雨跑出去时。”郭瑟没有避开她的目光,如实答道:“我当时心慌意乱,如担忧你一般,或更甚。”
“你倒是从不对我说谎。”唐雨遥松开她的手,复又靠回榻上闭眼叹气。
“或许更早,在齐天寨,与她一同救治你之时,我知这不对,很不对,可我……”郭瑟一边说一边垂下了长长的睫,“我管不住自己。”
“儿女情长,本就荒唐。”唐雨遥轻轻摇了摇头,“小九,你亲族兄弟姊妹众多,家中行九辈分最小,又是郭太医嫡系独女,历来被整个郭家捧为掌上明珠,此番出来寻我跋涉辛苦,已全了你我情分,实在不宜流落在外跟我受罪,明日便回锦城罢。”
“阿遥!”郭瑟大惊,惊慌摇头,“我只愿追随于你二人左右,并无阻你之意!”
唐雨遥没再看她,只冷淡道:“你当她为何心属于我?世人执恋皮相,若有一日她看到你的容颜,难保还能为我所用,你心软至此,还需尽早离去。我生若浮萍,姻缘已抛,她本为土匪离经叛道,而你与我们不同,还有很长的一生要走。”
看来,唐雨遥是执意要她走了。
郭瑟心中钝痛,却仍旧不愿相离。
“金平路远,把你们安全送到,我再离开,于此期间,我定守口如瓶。”郭瑟想了想,又道,“只是阿遥,你当真以为,她对你的情意,只因这一副皮相么?”
“不然呢?”唐雨遥反问道。
“笠儿在门口侯着多时了,先让她给你梳洗,房间留给你我今夜宿在隔壁,我出去透透气,你一人好好想想罢。”郭瑟说完,长长叹息了一声,站起来整理好衣摆,转身出去开门。
笠儿端了盆热水蹲在门口,看到郭瑟过来开门,急着追问:“师父,恩公姐姐的伤无碍了么?”
郭瑟双手隐入宽袖之中,冲她点了点头:“你好好为你恩公姐姐梳洗一番,伺候她歇着吧,为师出去走走。”
笠儿还小本不懂察言观色,因此没注意郭瑟眉头紧锁眸中怅然,只老实颔首,径直端着水进屋掩上了门。
客栈木楼年生已久,梁上还挂着未经打扫的残余蜘蛛网丝,郭瑟与唐雨遥一番谈话后,心情便跟那梁上的蜘蛛网一样,破败,仓惶。她面纱上的双眼四下扫视,目光最终定格在时逢笑禁闭的房门上。
终究是,山有木兮木有枝。
白色医者袍上挂了一块润玉压襟,郭瑟取下那块玉紧紧握在手中,那是当初在齐天寨为土匪们治伤,时逢笑随手赠与她的谢礼,她终日挂着,时逢笑却从来没注意过。
掀动衣袍下摆,郭瑟转身下楼出了客栈。
——
时逢笑洗完热水澡整个人神清气爽了不少,挂念着唐雨遥的伤势又蹭到了隔壁房间去。
笠儿已经给唐雨遥洗漱完毕,唐雨遥换了干净的衣衫后,正躺在罗汉床上闭目养神,时逢笑叩门入内,打眼便瞧到笠儿在燃一炉香,房中独独不见郭瑟身影。
“咦?郭先生人呢?”
闻言唐雨遥睁开眼,下巴朝罗汉床上的小案前递了递:“笠儿备了剖好的柚子,汁足味甜,你要不要尝尝?”
时逢笑坐到她身侧,欢喜地伸手过去拿:“柚子啊!我以前最爱吃了!”
房中暗香浮动,笠儿童言无忌道:“恩公姐姐都没有尝,如何知晓汁足味甜?”
唐雨遥不动声色,信口答道:“瞧着你方才去掉的柚子皮薄,剥出来的果芽大而厚实,便能知晓。”
两人这一问一答之间,时逢笑已经忘了自己之前在问郭瑟去向一事,掰开柚子衣,放到嘴里啃了起来:“咦!真的很甜!”
说罢她又拣了一块新的,剥开送到唐雨遥面前。
“遥遥也吃!”
“好。”
笠儿歪头托腮,她似乎在时姑娘方才专心吃柚子的空挡,瞥见她的恩公姐姐一边嘴角动了动,像是在笑,仔细一看,稍纵即逝,又像是她看错了。
两人一边吃柚子,时逢笑一边另找话题。
“笠儿为什么叫你恩公姐姐啊?这其中有什么缘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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