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晋|江|独|家|-折往何方

小说:长公主的小女匪 作者:君一醉
    时下金秋,陆府内院的茶梅迎着初阳娇艳欲滴。

    厢房内的圆桌前,唐雨遥手中捻着的剪子一顿,抬头便见时逢笑面色微愠踹开她的门,那抹红衣与之身后院中花一近一远,交相辉映。

    “早啊,怎么不穿鞋?”唐雨遥朝她问好,目光移到她的赤足上。

    “遥遥!你在做什么?”

    时逢笑急喊一声,撩起裙摆长腿跨入房中,三两步小跑人已经冲到了圆桌前,她微弯着腰,已眼疾手快抓住了唐雨遥握剪子的那只手,飞快将剪子夺了下来。

    “我……插花啊。”唐雨遥呆呆地看着她,一脸狐疑。

    在唐雨遥的记忆里,她们从芙蓉城到金平这一路之上,时逢笑总是爱看花的,她爱晚春的海棠,也爱满山偏野的野芳,她爱夏末的青花,也爱秋时的金盏菊,不管是粉的红的黄的蓝的,只要五彩缤纷便能博她一笑。

    回到陆府之后,唐雨遥面前是一团迷雾,她不知该何去何从,她需要一个出口,而这些,并不是时逢笑一句“别怕,有我在”就能帮她解决的。

    唐雨遥最需要的,是静下心来,只有为时逢笑做点什么,她才能暂时不去想一片黑暗的将来。而突然闯入的时逢笑,却又在想什么呢?

    时逢笑低下头去往圆桌上看,被茶壶挡住的木托盘里,果然摆着两只连茎带叶的茶梅花,椭圆形的花叶之中,有一片被虫儿咬出无形状的缺口,上面沾染的晨露正顺着花茎缓慢往托盘里滴。

    她丢了那把剪子,转头矮身,一把将唐雨遥拥进怀里紧紧抱着。

    唐雨遥还没有梳妆,漆黑的长发如瀑布般散在肩膀上,时逢笑的下巴抵住她的肩头,用力吸了吸鼻子,满是她的发香。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要轻生……”时逢笑小声呢喃道。

    轻生?

    唐雨遥怎么敢有那种念头呢?她这条命,用了多少条命才勉强换下来的。

    “我……”

    她刚开口要解释点什么,时逢笑突然松开了她,转手拉了凳子,和她相对而坐。

    那握惯了刀柄的手已经朝唐雨遥伸将过去,捂住了她的嘴。

    时逢笑硕大的眼睛瞪大了直直看着她道:“遥遥你先听我说,那半块兵符我没有给赵一刀,临出府前交给郭先生保管了!我找了铁匠做了块假的交出去,你还有机会,我会帮你,一定帮你把大仇报了!到时候你就可以安稳一生,不用再过颠沛流离的生活,不用担心无枝可依,我们,我……”

    说到此处,时逢笑蓦地红了脸垂眸,不敢再看唐雨遥。

    她的手松开,鼓足勇气,伸过去牵起唐雨遥自然垂下的手,然后用力握紧。

    “我都知道。”唐雨遥注视着她的脸,勾唇露出明亮的微笑。

    “你知道?”时逢笑闻言惊讶抬头。

    唐雨遥接着道:“是啊,昨晚小九把兵符还给我了。”

    时逢笑捏着她的指节,诧异道:“那她怎么告诉我你要放弃报仇了?”

    唐雨遥被时逢笑捏得有些疼,从她手里将自己的手抽离出来,淡淡道:“嗯,我把兵符扔了,有兵符我也报不了仇。”

    她此话出口轻声细语,情绪平静异常,就像风中的飘絮,已是随风而逝。

    时逢笑竟觉得悲伤莫名,若纪枢所说属实,那唐雨遥放弃复仇的话,她的命运可想而知。

    唐雨遥是多么心高气傲的人啊,她亲眼看着自己的亲人在自己面前被杀,她能放下吗?她若是报不了仇,她会一辈子活在阴影里。她永远都不能真的感受到幸福和喜悦。

    何况……

    她如果不报仇,别人也会来杀她。

    她不报仇,现在的皇帝也不会放过她。

    千军万马,必杀之心。

    唐雨遥的结局,只会是必死无疑。

    一想到这些,时逢笑整个人都慌了起来,神经紧绷,目光逼视着唐雨遥,双肩因为用力而略显颤抖。

    “丢哪儿了?”她的声音也因为过度紧张而显得有些发抖。

    唐雨遥却还是那副毫无生气的模样,毫不在乎道:“昨夜的火堆里。”

    时逢笑闻言立即起身跑了出去,唐雨遥跟在她身后,见她冲着后院就去了,郭瑟正好立在院子对面时逢笑的厢房前,两人对看一眼,唐雨遥先去追时逢笑,郭瑟见她二人神色不对,故而也跟了过去。

    唐雨遥先到,郭瑟后到,她们都见到了眼前这一幕。

    昨夜那火堆已经熄灭,剩下黑黢黢的灰烬。干柴遇到火,烧得什么都不剩。

    南风的骨灰已被陆三吩咐家丁收敛好,剩下的残灰还未及时清理。

    时逢笑赤着脚踩进那堆灰里,完全顾不上被灰弄脏衣裙。

    唐雨遥和郭瑟看着她着急忙慌地探下身去,徒手在灰里刨,她在找东西。

    那焚烧过南风遗体的柴火堆散发着焦臭的味道,刺鼻异常令人作呕。

    但时逢笑毫无停下的意图,一直在卖力翻找。

    她一边寻找一边喃喃自语道:“在哪里……在哪里……到底在哪……”

    郭瑟见此情景,不禁泪湿面纱,红着眼睛哽咽着对唐雨遥说:“殿下,您劝劝她罢。”

    唐雨遥周身如遭雷击,她不曾想时逢笑会这般。

    从时逢笑在青岳夹道救下她,至今为止她没有为时逢笑做过什么。

    可时逢笑对她,算得上尽心尽力。

    她的双腿如被钉在原地,怎么也挪不动,她的眼神渐渐恢复清明,看着时逢笑不顾一切在那残余灰烬中翻找能帮她复仇的唯一筹马,唐雨遥忽然弯了弯唇。

    一阵风毫无预兆地刮过来,将烧剩的柴灰吹了时逢笑满脸,呼吸间有些灰被她吸入肺腑,苦涩的味道呛得她猛烈咳嗽,腰上的伤口因这一通咳嗽而裂开,鲜红的血很快浸染出来,湿透郭瑟不久前刚刚包扎好的白布。

    郭瑟看着时逢笑沾上脏污的侧脸,看着时逢笑因咳嗽呛出的眼泪濡湿漆黑浓密的睫毛。

    她终究于心不忍,快步跑上前去使出全身力气将时逢笑从灰烬里拉了出来。

    时逢笑用力甩开她的手臂,赤红着双眼朝她吼起来:“你干什么?!”

    郭瑟并不言语,而是直接上手,“锵”地一声抽出了时逢笑随身悬挂腰际的刀。

    随后她便在时逢笑和唐雨遥的两道目光注视下,从容不迫转身,步入了那堆灰烬。

    她走过的那两步很远很远,像过了遥远的很多年,刀尖在石板地面滑出锐利的长鸣嘶声。她的鞋子踏入地狱,踩过笼罩头顶的无尽迷茫。

    她吃力地抬起手,刀再落下时,大片灰烬被她推开,露出光洁的石板地面。

    她挥动并不强而有力的幼细臂弯,刀锋在阳光下舞出白炽寒芒,绚丽夺目的颜色令人短暂失神。

    白色医者袍,白色绣花鞋,纷纷被微风点缀上黑色灰渍,浓墨重彩令她风情万种。

    唐雨遥呆若木鸡地看着郭瑟,刹那间她生出一股难言的酸楚,尽管她和郭瑟从小便是金兰之交,可她也从未见过郭瑟将自己弄得这般狼狈。

    郭瑟这般狼狈却也不光是为了她,更或者是为了时逢笑。

    不管是为谁,她都在那堆灰烬里找寻了小半个时辰,当那把属于时逢笑的佩刀遇到阻碍,她已经累到满头大汗,额前的细碎刘海湿透,背上的衣物也浸出汗渍。

    郭瑟用刀尖撑住地面,蹲下身去,在灰烬之中捡起了那块唐雨遥复仇的兵符。她喘着气,呼吸极重,却依旧笑出了声。

    唐雨遥便见她回头,朝自己和时逢笑看过来。

    她弯起了眼睛,谪仙堕入凡尘,也是一种难以得见的极致。

    “小姐!”

    陆三的声音十分突兀的出现,方才时逢笑和唐雨遥都被郭瑟的所作所为震撼了,竟然未曾留意身后不远处有脚步声急急忙忙地朝她们来。

    他来得慢事出有因,先前他禀了时逢笑容归将军邀请一事之后,就急着去前院备马车和挑选随行的人手,等一切安排妥当,又恰巧遇到八喜拦路询问一番,等他再回到内院不见时逢笑的踪迹,还是路过洒扫的家丁告诉他,这几位千金急匆匆往了后院。

    这会儿他是小跑着过来的,边跑边道:“都日上三竿了,小姐您倒是拿个主意,将军府的宴,咱们是去还是不去?”

    时逢笑接过郭瑟朝她递还过来的刀收回腰间,看到唐雨遥也接下了失而复得的兵符,大松口气,朗声道:“自然要去!”

    她回陆三的话,目光却未从唐雨遥的脸上移开。

    此刻唐雨遥左右瞧了瞧时逢笑和郭瑟,左手拉住郭瑟,右手拉住时逢笑,她们相视,唐雨遥难得露出了浅浅的笑容,她的嘴角微扬起来,眼前的雾霾,不知何时都散了,握在手中的,是振作起来足以感染她的勇气。

    她们三人,谁也没有再说些什么,彼此牵着身旁之人的手,随着陆三,默契地往内院去。

    时逢笑需要重新换一件干净的衣裳,而唐雨遥,也要乔装之后才能随她同行。

    尽管她们并不知道即将等待她们的是海清河晏还是一出鸿门宴,可是她们都心中有数,知道该折往何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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