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片柏树林,墨绿的柏树枝丫上挂着未干透的雨滴。
昨夜的雨将两旁泥土上铺满的枯枝都浸湿了,陆三掀开马车车帘,秋风并不能卷起大片枯槁,迎面吹来只让人闻到泥土湿漉漉的味道,那味道并不难闻,但空气中裹挟着浓烈杀气,让马车上的众人都心中一顿。
刹那间马车内的气氛紧张起来,每个人的心口都如同被巨石压住,那铺天盖地的马蹄声不仅踩入泥泞地,也重重碾压过他们的心。
“小姐,我们被包围了。”陆三脸色一沉紧张道。
他心里没底,毕竟马车上连他在内一共七人,只有四个能打的。其中时逢笑和八喜身上都带着伤,面对大批量的杀手,还要保护唐雨遥和郭瑟以及笠儿的安全,他们的处境变得十分危险。
时逢笑有些哭笑不得,“我看到了。”
她说完直接抽刀要下车,唐雨遥按住她的手,颇为担心道:“我怕你的伤口再裂开。”
“我去吧!”
东花毫无犹豫,握着剑便起身掀开车帘跃了出去,陆三紧随其后,跟着东花出去迎敌。很快,外面就传来打斗之声,时逢笑担心他二人安全,直道:“人太多,我出去帮忙。”
唐雨遥拉着她并没有松手,而是道:“不用你帮,赵一刀一定是在金平四个城门都设有埋伏,他分散兵力,东花自能解决。”
八喜这时候丝毫没了先前一路摇摇晃晃的困意,警醒起来,不解道:“就算他在四面都设了埋伏吧,那他怎么能断定这马车内坐的是我们?”
笠儿人小鬼大,回她道:“只要是马车,肯定都会被截杀的!这个时候出城的,也只有我们大都是女眷需要乘坐马车出行啊!”
唐雨遥神色镇定,郭瑟则语气平静:“时姑娘,不必太过担心。”
好在这些杀手果然如唐雨遥所说,拳脚功夫并不算厉害非常。
车夫目测来了十几名杀手,正在琢磨如何逃走,陆三和东花已经背对背杀出了一条路来,车夫也是个见过些世面的大汉,立即勒紧缰绳,马不停蹄地突出重重包围。
他们往前急奔了一段路,唐雨遥突然伸手撩开了后窗帘,对着人群中被围攻的东花大喊道:“不留活口!”
时逢笑听后,头皮有些发麻,尽管自己也亲手伤过人性命,可她还是不能适应或习惯这种生杀场景,不免心中凄寒。
唐雨遥回过身坐好,便察觉出了时逢笑的异样,思酌片刻,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解释,侧过头在时逢笑耳边说道:“若有活口,必去找赵一刀报信,这一路我们便不能太平了。”
“嗯……”
时逢笑只是下意识地接上她的话,答完之后猛然省过来,整个背都僵住了。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唐雨遥做任何决定,心里在想什么都不会直接告诉她,何况这句解释明显是顾虑到她的感受,突如其来又恰到好处。
唐雨遥会顾虑她的感受了,并且还会将这顾虑不动声色地表达出来。
她浑浑噩噩间想起来到这个世界所经历的一切,唐雨遥的一举一动皆在眼前,耳边是其轻言细语,她看着唐雨遥一点点改变,心窝热了些,展眉给了唐雨遥一个释怀般的笑容。
厮杀声随着马车奔驰渐行渐远,当马车外只剩呼呼风声,她们都知道,短暂的危机已经消除,紧张的氛围得到缓和。
有了这片刻的缓和,时逢笑总算能好好和唐雨遥说上会儿话。
她挪动身子扭向唐雨遥,想起昨夜自己将容韶助她夺来的半块兵符给唐雨遥的时候,唐雨遥没有像以前一般跟她道谢,显然已是对她敞开了心扉。
于是她便装着胆子去拉唐雨遥的手,问她:“遥遥,我们是先南下,还是先北上?”
唐雨遥安安静静,没有挣脱她手的意思,是要仔细听她说完。
她便又道:“如果南下的话,按照陆叔给我的地图来看,咱们过了胶西界,就要改坐船了,你晕船吗?”
唐雨遥注视着她,目光闪烁不定,若有所思道:“若你晕船不能走水路,就北上吧。”
时逢笑不觉有异常,轻笑起来:“我不晕船,就是有点怕水而已,你要是想先南下的话就先往南走,正好我还没坐过船呢,南下一路水道,风光应该很好。”
她这样兴致勃勃说着,似乎她们不是去办正事,也没有各方势力追杀,没有危险,而是沿途游玩,因她的神情带着些期待和向往,竟感染了马车中的其他众人,心情也跟着她好起来,不再像之前一般忧心忡忡地压抑着。
唐雨遥也接着她的话,往下说道:“在船上睡觉也很舒适,有点微风吹着,听说大芝河南下的支流两岸全是柳树,还有大片莲,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赶上最后一波收藕。”
时逢笑喜欢吃藕,不管是炝炒藕片,还是桂花糯米藕,再或者油炸藕合,又或者莲藕排骨汤,从芙蓉城到金平那一路之上,但凡餐桌有这其中一样,她都能开心上一整天,只是越往西,藕田越少,她能吃上的机会也就不多了。
唐雨遥便是在这朝夕相处中,默默记下了时逢笑的各种喜好。
而记下她这些零零碎碎小爱好的人,还有与她们同乘的另外一人。
只是对于郭瑟来说,时逢笑能得到唐雨遥的回应,她就该隐于暗处,两个人的故事,再有第三人,她就很难找到自己的适当位置。
见郭瑟一直沉默不言,笠儿便替她委屈上了,小孩子的天性,童言无忌,鼓着腮帮就道:“我师父也知道时姑娘喜欢吃莲藕呀!”
岂知她此话出口,原本还沉浸在喜悦之中的时逢笑回过神,愣了半刻都没明白她这话是想表达点什么。
郭瑟也是被笠儿这一句话砸得呆住了,笠儿便在此时拉了拉她的衣袖,凑到她面前问她:“是吧师父,你也很喜欢时姑娘的呀!”
这一句话如同点在冬雪上的炮仗,将时逢笑和郭瑟两人的心脏都炸出了噼里啪啦的声响,时逢笑本来并没有想太多,下意识的认为郭瑟是个心思细腻的女孩子,等笠儿再补充这么一句“也喜欢时姑娘”,她才后知后觉地悟出来了点什么。
郭瑟轻轻咳嗽了一声,转头去撩开马车窗帘往外看,闷闷不言,从时逢笑的位置看过去,虽是看不到郭瑟面纱下的脸是何种神情,却能清晰瞧见,锦城名医郭先生,在孩童天真烂漫的一两句话之间,已经红透了耳根。
时逢笑瞬间觉得尴尬起来,摸摸鼻子:“遥遥,我们要不要在前面岔路等等东花和陆叔?”
马车里除去她说话的声音再没别的响动,唐雨遥只是轻轻点头算作赞同。
对于笠儿的话,唐雨遥究竟有没有放在心上?时逢笑问不出口,而郭瑟则是被道破小秘密之后心慌意乱,这样一来便显得时逢笑的尴尬十分突出。
因他们换了八乘的大马车,车厢内空间还算充裕,八喜左右看看不自在的三人,觉出不对劲之后,立马帮时逢笑解起围来。
“小姐,你的腰伤是不是到时辰换药了?”
“不是早上才换过吗?”
时逢笑有些哭笑不得,对着八喜挤挤眼,队友智商过于感人,八喜这一提,岂不是让郭瑟更加难以自处?
八喜扶额,“那小姐你饿不饿?”
时逢笑更不知道说什么了,她过早吃了不少,而且不久前才吃掉了唐雨遥给她留的卷饼,她虽然爱吃,但和能吃相提并论,也并沾不上什么边才是。
她摇了摇头,八喜也实在找不到别的话来讲,马车里安静下来,遂无人再说话。
车夫赶车赶得很快,等到了下一个岔路,遥见路边有个酒家,询问了陆三是否过去稍作歇息,得到肯定回答,赶着马儿就过去了。
坐在马车里奔波了半个上午,一行人都有些乏累,八喜先下了车,站在下面接人,时逢笑身上有伤不便过多的活动,她牵着八喜的手正要往下跳,唐雨遥拽住她后背的衣裳,淡声道:“你安分些。”
时逢笑回她一个微笑,放缓了动作,没有直接蹦下去。
临近午时,太阳被云层挡住显得雾蒙蒙的,林间有风不停,双脚一沾地,时逢笑就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哎,坐得我腰也酸腿也酸。”
笠儿最后一个跳下车,从后面拉她的袖口:“时姑娘,我刚才说的你知道了吗?”
郭瑟急忙抓住笠儿的小手,垂眸对时逢笑道:“有些渴,我们先进去买茶水。”
笠儿几乎是被她拉走的,八喜看看眼前亭亭玉立的二位主子,憨憨一笑,“我也去。”
见她们都走远了,唐雨遥跨前一步,与时逢笑并肩而立。
时逢笑在眺望她们过来的路,等着东花和陆三平安追上她们。
微风轻轻撩起红衣裙摆,时逢笑额间的几丝碎发也被带跑了偏。
四下无人。
唐雨遥猛地深吸了一口气,侧过目光看向时逢笑。
似乎是挣扎了许久,她才开口道:“她也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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