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六

    我在十七岁那年考入休哈德逊大学的生物学系。迪奥和乔纳森则分别进入法律系和考古系学习。乔斯达公爵为我们在学校附近租了一座公寓,方便我们上学。

    迪莉亚老师在我考上大学后离开了英国,她收到了一份来自美国贵族家庭的邀请,前去辅导那户人家的女儿。此后我们只有书信联络。

    休哈德逊虽不是贵族学校,但在此学习的依旧是贵族与有钱人家的子女居多,这也正常,平民光是维持生活的日常开支就要耗费不少钱了,很难再有多余的钱给孩子们进行额外教育。

    我进入大学的第一年,有不少男生对我展开了追求。我对此感到无比厌烦。我对恋爱毫无兴趣,何况他们看中的不外乎是与我结婚后乔斯达公爵为我准备的那份财产。起初我温言拒绝,但那被他们认为我是在害羞——也许他们的脑神经出了什么问题。于是我放弃了淑女作风,反正乔斯达公爵也不在。情书,撕;鲜花,扔;情话,嘲讽以对。几次下来,大部分人也就放弃了。

    但仍有一小部分人如飞蛾般固执地扑上来,我便点起了火,让他们烧个干干净净。学校很快起了流言,说西塞莉·布兰度是受诅咒的女巫,接近她的男人都会被厄运缠身。一时间,我从全校最受欢迎的女生之一变成了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蛇蝎。

    我乐见其成。

    乔纳森对这样的流言十分愤怒,誓要找出发起者让他/她向我道歉,并决心打破流言,让学校里的学生们重新认知我的形象。要知道他和迪奥在我身边呆了数十年都没出什么事,他认为这完全是无稽之谈。我心想真被你找到那就遭了,这个流言本就是我一手促成的。嗯……或许迪奥也帮了点小忙,毕竟有好几位男性在我下手前就进了医院。

    制止乔纳森的行动是个艰难的过程,总之我不想再提。那大概是我人生演技的巅峰,一个真正的绅士有时给人带来的困扰不比一个卑劣的混蛋少。我甚至还给艾莉娜写了信,诚挚,热情地邀请正与家人在外行医的她提前回来与我见上一面。她拒绝了……她有自己的计划。

    虽然艾莉娜没有接受我的邀请,但乔纳森最后总算答应我放弃管这件事了。他说:西塞莉,我支持你的一切决定。你是个坚强,有主见的女性。我相信你能处理好这一切的。当然,如果遇到了麻烦,来向我和迪奥求助也没关系。我们会不遗余力帮助你的。

    我:“……谢谢你,乔纳森。”你就是我最大的麻烦。

    我谢过了乔纳森的好心,愉快地扑进了学习里。没有了蛾子们烦人的声音,一切都变得清爽起来。之后再也没有出过让我心烦的事,我顺利地读到毕业。我原本计划继续留在学校深造,但乔斯达公爵的身体每况愈下,我有点担心他能不能撑到明年春天,便缓了原来的计划。

    我和迪奥、乔纳森一同回家看望他。乔斯达公爵的情况和我那个人渣父亲的情况有点像,胸口疼痛咳嗽不止。医生看不出个所以然,吃药也不见好转。我想起迪奥曾经对我说的话,他说父亲的卧床不起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他当初说得信誓旦旦。我开始疑心迪奥在其中做了些什么,但始终找不着证据。

    当然,我找证据并不是为了揭发他,而是在这漫长的将近二十年的人生中,我隐隐意识到他过去所说的一体论或许并不无道理。我们是双胞胎,我们还没出生时就在一起。我与他亲密无间。他过去可以为了顺利夺取乔斯达家的家产一直针对乔纳森,我也可以因为缠在我身边的男人很烦就毫不心软地送他们进医院。我们的本质是一样的,都是卑鄙的,恶劣到极点的人间垃圾。

    但我并不是想帮他,我只是想知道而已。

    我最终还是没找到什么实质性的证据,我在家只呆了几天,学校里的导师有事找我,艾莉娜也给我写了信——她回到英国了。我便离开了家。

    事后,不,哪怕时至今日,我也无法确定那时我选择离开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但想来命运的走向总是注定的,不管当时我是留下亦或离开,一个人的性格总会让那人走到同样的道路上。

    那大约是一个星期后发生的事,艾莉娜早在几天前就回到了她父亲开的医院里,我正在实验室,有人过来告知有我的一份电报,是乔纳森发过来的。

    我花了几分钟的时间将那份电报看完,里面有几点内容让我困惑不已,比如……不做人了?但那不算是重点,电报最后的几段内容,乔纳森说他把迪奥杀死了。他说他对我感到很抱歉,但他必须这么做。他说,希望我们依旧是家人。我对此不置可否。

    他现在正在艾莉娜父亲开的那家医院里接受治疗。我把电报复又看了一遍,随后将它撕成小纸条,扔进垃圾桶里。我换了套衣服,叫来马车,我要去乔斯达宅邸。

    乔斯达宅邸早已成了一片废墟,我到达时,是夜晚八点钟。夜色幽深,景物寂寥。一场争斗,一场大火毁掉了所有。送我来的马车车夫连一刻也不愿停留,我刚下车,他就急匆匆地往回走。

    我打开手电筒,小心翼翼地在废墟中行走。焦黑的石块上还残留着大火的气息,我伸出手触碰,仿佛还能感受到滚烫的温度。

    我仔细地打量着双眼所看到的一切,然后,在一块废墟堆旁停下了脚步。这里有被翻动过的痕迹,我蹲了下去,将手电筒的光全部聚集其上。

    血滴。照颜色和新鲜程度判断,大概是昨日留下的。有人在大火结束后来到这里,翻找东西。之后不知是不小心碰到石块还是发生了其他事,他/她受伤了。那个人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乔纳森说,迪奥不是人类了。我忽然茫然,不知道自己到这里来的缘由。

    不远处突然有了动静,我警觉起身。

    一个男人,一个矮小的男人推着轮椅过来了。轮椅上的男人用布包裹了全身,只有脸上露出了极少一部分。然而那露出的一部分尽是被大火烧灼过的痕迹,分辨不出样貌。

    我退后了几步,试探性地问道:“迪……奥?”

    几秒的寂静。

    “是我,西塞莉。”

    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我看着他,一时无话可说。

    “迪奥大人,这个女人……”

    “闭嘴,王钟。我没有让你开口。”

    那个男人是他的手下?他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手下?我双手下意识握成了拳,我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状况,也无法保证他会对我做出什么。我感到了不安。

    “西塞莉……”他再次对我开口,唇角微微上挑,言语带了诱惑的味道,“要跟我一起走吗?”

    走?去哪里?我脑中警铃大作。他见我没有回答,也不着急,气定神闲地坐在那。他身后的男人王钟倒是一副想说又无法说出口的样子。我知道我们不可能这样僵持下去,但我确实无法马上给出回答,我对所发生的一切根本一无所知。

    最后还是他先开口。

    “是吗……这就是你的答案吗?西塞莉,你好像不是特别愿意跟我走。”

    “你必须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说。

    “我还以为JOJO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了。”

    “他说……你不是人类了。”

    “哼……哼哼,的确。西塞莉,人类是有极限的。人类被无聊的道德,规则所束缚,肉体也孱弱不堪。而我迪奥,要摆脱这一切。如你所见,我已经不是人类了。我获得了无敌的力量。”

    “没有无敌的力量。”我盯着他脸上的伤口,辩驳道。

    他冷哼一声,显然对我的回答不满意。但我又不是要给他满意的回答才出现在这里的。我已经不想呆在这里了,我要想办法离开。

    “你想去哪里?”

    他看出来了,我懒得想理由,冷淡道:“反正不是你身边。”

    夜间的温度逐渐下降,夜风吹得更猛烈了。昏暗的夜色中,我听见他说:“那不是你能做决定的事。”

    一道瘦小的身影从他的轮椅后面急速窜到了我的面前。王钟,他的仆人跟他一样不是人。我早该想到的,躲闪已来不及,事实上,作为人类的我,根本无法打败他。

    “打晕她。”迪奥坐在轮椅上发话,几秒后,他补充道“不要让我看到她身上有一道伤口。”

    这是我那晚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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