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谅我，艾菲莉亚。
士兵抓住了艾菲莉亚，将她绑在火刑柱上。国王和王后高声命令，蕾贝塔·纳尔德，处死这个邪恶魔法的产物，向王国证明你的忠诚。
——原谅我，艾菲莉亚。
——我也想要活下去。
蕾贝塔，你要做什么？
动弹不得的木偶惊惶的看着她的创造者举着火把缓缓走过来。
蕾贝塔，你为什么又露出这种我看不懂的表情？
艾菲莉亚，你不用懂。
蕾贝塔，我讨厌火，我不喜欢火！
对不起……艾菲莉亚。
她扔下了火把，火焰从最下方席卷而上，逐渐吞噬了木偶。
艾菲莉亚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蕾贝塔……？
蕾贝塔跪在燃烧的火堆面前，始终没有抬头看艾菲莉亚一眼，也没有给她任何回应。
——对不起。
——恨我吧。
——我是个无能的创造者，既无法对国王和王后的命令说不，也无法带你逃离这里。
——恨我吧。
大火烧了很久很久，久到火堆里只剩下灰烬，依旧没有停止燃烧。
那是在死亡的火焰中，诞生的复仇火焰。
她又回来了，但既不算人类，也并非木偶，仅仅只是一团复仇的火焰。她早已死去，躯体早已崩毁，剩下的只是不甘的执念。
蕾贝塔，你知道吗？原来木制的身体，也是会和人类一样痛的。
她这样想着，赤红色的灵魂沸腾着，从里面奔腾而出的怨恨覆盖了整个宫殿。复仇剧开始了。国王死，王后亡，王子疯癫，王国大乱。
这场动乱引出了卡洛斯王国古老的守护者，他们抓住了怨灵，可无法消灭她。恨意是她的母亲，只要人类的情感中仍存在着恨，她就能无限复活。守护者们判她无期徒刑，将她关在魔法牢笼里。没有人来看她，光也照不到她，她在地底的黑暗里咆哮。她的创造者带着一颗破碎的心来到了原初魔女的居住地，恳求大魔女让她成为魔女的一员，她想要拥有力量，带她出来。原初魔女应允了，条件是她们必须永久离开卡洛斯王国，不得归来。
她们被放逐了。
悲伤的魔女与怨恨的灵魂，不停歇地行走在大地之上。
——艾菲莉亚，我带着你流浪……我带着你流浪，去翻越群山，去游过大海。让我残破的灵魂守在哀嚎的你身边。我来倾听，我来接受，我带着你走。
在那些阴影不曾离去的时刻，她将她的灵魂紧紧拥在胸前。
——艾菲莉亚……对不起。
蕾贝塔……
赤红色的火焰逐渐黯淡了下去。
蕾贝塔……
恨，很累。
拥有了人类感情的木偶，忽然这样想。
恨一个人很累。可是，蕾贝塔，即便不再恨你，我也不想继续留在你身边了。你让我感到难过。
她想迎来真正的死亡。
我和你一起走了很久的路，足够了。我要一个人去死了。
她要一个人去死了，彻彻底底离开这世界。
——……
——不要走，艾菲莉亚。
可是，魔女被她自己走出来的道路困住了。弯弯绕绕，蜿蜒曲折。她走不出来了。魔女就是魔女，将人类的一部分剥离，重新装填进去的都是魔性。
——你不可以走，你要继续恨我。
蕾贝塔，我不想恨谁了。
——你不可以走，你要继续恨我！
这一次，困住木偶灵魂的是创造她，毁灭她，拯救她的魔女。
故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故事是从她创造出它的那一刻开始的。
故事是从什么时候结束的？
故事是从她独自转身离开的时候结束的。
——我不想恨你了，那太累人。我要一个人走，你也一个人走吧。
——……
本该如此。
*
“你终于想起来了吗，蕾贝塔。”艾菲莉亚的眼神既悲伤又温柔，“这里并非现实世界，而是你为自己创造的意识空间。这里所有的一切，全都是你意识的产物。”
崩溃的魔女不愿面对现实，烧毁了理智，抱住失去了复仇力量的灵魂，将她与自己困在幻想中。
“我们现在在海底下1000米处的某个礁石群中，你施展了魔法罩，这样我们就能生存。我们没有在卡洛斯，因为原初魔女在我们身上下了禁制，我们永远无法进入那里。”
“真正的卡洛斯地区每天都能见到太阳，我从来不是女王，对那个位置也没有任何兴趣。蕾贝塔，复仇结束了，仇恨终止了，可你还没有走出来。”
“你在自己的意识空间里创造了这样一个世界，我依旧无止尽的怨恨着，而你努力维持着不让我的仇恨扩散，从卡洛斯地区蔓延出去。可是蕾贝塔，如果我的灵魂被困在了你的瓶中，呆在你的身边，那城中的那个女王又是谁呢？你甚至都没有察觉到这处矛盾。”
“你不愿承认这处矛盾，因为承认了，你就得面对我要走的现实。可是蕾贝塔，这终究是一个虚构出来的地方……我们都要醒过来的。”
“睁开眼睛，好吗？”
她的声音比最轻的羽毛还要轻柔几分，生怕在湖面上掀起一丝波澜，可她的话从一开始就震荡了整个湖。
蕾贝塔仿佛被施了定身咒，她既无法走动，也无法开口。
艾菲莉亚向她走去。
“不要过来。”
她终于有了反应。
“蕾贝塔……”
“如果事情真的像你说的那样，那他们又是谁呢？”
西塞莉回答她：“同样，我们是你潜意识的产物，你还没有想明白吗？在这里的所有人，除了与我融为一体的艾菲莉亚来自于现实，其他的人全部是你为了试图拯救自己，创造出来的。”
艾菲莉亚接着西塞莉的话：“蕾贝塔，你是想要醒过来的。你的潜意识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你，在这个世界里，他们是外乡人，对吧？因为你对这个世界太熟悉了，你告诉自己，王国里面的人是救不了你的，因为他们活在我的怨恨下，对你而言，我的怨恨是最强大的。他们逃不出去。所以你必须向外界寻得救援，所以你才创造了这些外乡人。”
“现在他们——也即你的潜意识，成功来到你的面前，告知你一切，该到醒过来的时候了，蕾贝塔。”
“蕾贝塔……不要哭。冬天会结束，春天也会结束，可它们又会重新开始。我会离你而去，可你一定会遇到新的人。一切都在周而复始的循环。”
“艾菲莉亚……对不起。”她沉默了许久，最终大哭着道歉。
“……我不想说没关系，蕾贝塔。但是，我的确不再恨你了。”
既不会恨，也不会爱，过去所有强烈的情感，消弭无踪。
“杀死我，让我的灵魂与你分离吧。”
“……好。”
【世界检测中，存在异常状态。信息更新，任务模式更新。】
【提问：是否杀死艾菲莉亚？】
【问题更新：是否杀死西塞莉？】
【问题更新：是否杀死现任女王？】
【提醒：此为最终任务，完成即可离开箱庭世界。】
【请十位玩家做出选择。】
杀：西塞莉，布加拉提，阿帕基
不杀：乔鲁诺，纳兰迦，福葛，霍尔马吉欧
名字一个个跳出来。
【最终结果为……】
“浅上星月，重置这个任务，延迟提问时间。”西塞莉打断系统的话，命令道。“还有三个人呢，为什么他们没有做出选择？”
浅上星月很快给出回复：“他们一开始就被你抓住扔在地牢里，箱庭世界判断他们的参与度过低，拒绝他们的选择。”
“……”毕竟一开始就是无关紧要的人，而且还是组织的敌人，没想到反而坑了自己一回。西塞莉不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结，质问乔鲁诺他们：“我需要你们给出一个答案。”
乔鲁诺面对她，难得强硬了一回：“或许是你要给我们一个答案。”
“什么意思？”
“你从一开始就看到了剧本全貌，对我们说了谎。艾菲莉亚与你并非只有一小片灵魂融合，杀死她，你死亡的几率也不低。”
“没错……我的确在这一点说了谎。因为我不想看到现在的局面，我们被困在箱庭世界里出不去。”
“我并不希望我们出去是以你的死亡为代价。”
“我不一定会死，只是有几率。”她不再看乔鲁诺，转向纳兰迦的方向，“纳兰迦，为什么？”
纳兰迦有些不知所措。“我、我……我也不清楚，我知道应该跟着你的选择。我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可是……我不想看见你死。”
“我不一定会死。”西塞莉重复一遍，看向福葛。
福葛没应答。
“霍尔马吉欧？”
霍尔马吉欧没有看她，望着远方的森林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对浅上星月提出请求，“我需要和他们每个人单独谈一谈。”
“我明白了。”
浅上星月动用管理员的权限，为她开辟了一处新的空间。
“这里没有其他人，霍尔马吉欧，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第一个和她谈话的是霍尔马吉欧。
霍尔马吉欧“严肃”的想了一会儿，随后漫不经心地回答道：“在想……如果组织的BOSS死了，下一任的新BOSS会是谁？”
“首先我不会死，其次乔鲁诺会是我离职后的下一任BOSS，有问题吗？”即便对方一副懒散状态，西塞莉依旧认真的回答了他的问题。
霍尔马吉欧摆摆手：“没问题没问题，那个小子……嗯，没问题。”
“他马上要成年了。”
沉默了一会，霍尔马吉欧忽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什么时候走？”
她停顿几秒，“……乔鲁诺上任之后。”
“那不会很迟，是吧？”
西塞莉又说了一遍同样的话，“他马上要成年了。”
对方不再出声。
西塞莉继续问他，“为什么要选择不杀，霍尔马吉欧？”
一丁点烦躁的情绪爬上了他的胸腔，他十指交叉，用上很久没有对她用过的嘲讽语气。“这里是忏悔室吗？你是神父吗？我要把我在想什么全部告诉你吗？”
其实他心内很清楚，她绝非受难的公主，他也并非正直的骑士。她是独掌大权的女王，他是听命行事的部下。仅此而已。
然而，然而。
他还在想什么呢？
西塞莉靠近他，直视着他的双眼。
“霍尔马吉欧，如果我现在吻一下你，你会怎么样？”
“？！”这简直就像晴朗无云的天空突然闪电暴雨。“你疯了？”他在雨中奔跑，寻找着避雨处。
“你喜欢我，不是吗？我不至于情感迟钝到连这点都看不出来。”
可是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实在太大，所有的房屋都被淹没，他徒劳地在洪水中挣扎。
“那你呢？”
“你是我的部下，听从我的命令行事。”
落雷声。
“所以你不会吻我。”
“不。”
她吻了上去。轻轻的，温柔的，同时又冰凉的，她一贯的味道。这场吻的时间短暂又漫长。她分明只停留了两三秒的时间，霍尔马吉欧却完整地回忆起当初她呆在暗杀组的那些时光。她虚伪的假笑，同他无休止的吵闹。那张她被通缉的照片，不知为何，他没有扔掉。有关她真实的面貌，冷酷，无情，自私，惺惺作态。彼此心知肚明。她结束了这个吻，与之前同样的目光看着他。
不……原来还是太短。
他还是没能战胜那场暴雨。
“这是仅此一次的任务报酬。回去，然后选择杀。”
好吧，好吧。他放弃抵抗了。
第二个会面的人是福葛。
“说实话，你做出这个选择，让我感到很惊讶。我以为……你会更加理智一点。”西塞莉的确没料到福葛会做出这个选择。一直以来，福葛给她的印象都是理智且清醒的。“你应该明白，就算我真的死去了，组织也不会因此大乱。该处理好的早就处理好了，所以我无法理解你的选择。”
福葛先是道了歉，犹豫了几秒，才接着往下说。“这个选择，出自于我个人的原因。”
“我可以知道吗？”
“当然……这并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他停顿了一下，大约在组织语言。“我选择第二个选项，是因为纳兰迦选择了那个选项。”
“BOSS，我做过一个梦。那是个很糟糕的梦，比纳兰迦的数学天赋还要糟糕。那个梦里，保护特里休的是我们，因此，面对迪亚波罗的也是我们。不，准确来说，并没有我。面对一个替身能力未知，实力未知的人物，我选择了放弃背叛。可纳兰迦没有。”
她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后来，纳兰迦死掉了。迪亚波罗杀死了他。我不知道该如何描述那种心情，或许是因为我无法描述。我希望迪亚波罗那一拳打穿的是我的胸口，而不是他。他年纪比我大，但性格却一直很幼稚，我多少应该是要保护他的，是我带他去见布加拉提，是我让他踏入了进入组织的这条道路。我和他……本应该一起走下去的。可当时我没有，我选择了离开。”
“我知道这是梦，可醒来后，我依旧无法摆脱那些情绪。或许呢？如果我当初和他一起走上那条船，他是不是就不会死？我的体内一直存在着这些悔恨的情绪，我无法摆脱它们。我知道，必须得有一天，就像今天这样，我和他做出同样的选择才可以。”
西塞莉没有对他的梦做出评价，她默默地看着他，等待着他平复情绪。
“现在，你已经和他做出了同样的选择，再来一次呢？”
“我不知道，或许我会跟着自己的理智走，或许我依旧会跟着他的决定走。”
“那就可以了。”她说，“因为不管是哪种决定，你都会选择第一个。纳兰迦会改变选择的。”
第三个进来的是纳兰迦。
“纳兰迦，你觉得你会杀死我吗？”她问得很温柔，像是绵绵春雨。
纳兰迦先是点点头，又马上摇摇头。
“我不会杀死你的。”他保证。
西塞莉轻快地笑了，“纳兰迦，你杀不死我的。”
“但是——”
“纳兰迦，你觉得我厉害吗？”
纳兰迦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那你觉得你打得过我吗？”
他迟疑了几秒，否认。
“既然这样，你要怎么杀死我呢？”
逻辑上的确如此。
她冲他眨了下眼，“纳兰迦，这只是个游戏，没什么可害怕的。我们还得早点出去睡觉呢。”
最后一个人是乔鲁诺。
与其他人等着她提问不同，乔鲁诺比她先一步开口。
“我想他们已经被你劝说成功，放弃之前的选择了。”
“确实。”
“我不会更改答案。”
“其实依现在的情况，你明白改不改变答案都无所谓。少数服从多数，不是吗？”
“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叫我进来？”他问着双方都清楚答案的问题。
“留在这里，能够改变什么吗？”
“并不能。”他说，“但是，至少可以和你多呆一会。”这大概是重逢以来，乔鲁诺第一次具体而明确的表达自己的情感。“我知道你会在我上任后离开意大利，说实话，我并不希望你离开。”
回想起来，在他幼时，对面的这个人就对他说过，如果有想说的话，那就说出来。扭扭捏捏，藏在心里，她是不会去关注的。哪怕她知道你的想法。
一旦开了口，后面想说的话就变得简单起来了。
“过去有一段时间，我是很嫉妒波鲁那雷夫先生的。因为有将近九年的时间——也即我从幼童成长到青少年的这段时间，你将它们全部耗费在他身上。他得到了你的这段时光，可我失去了。后来你回来，又能继续待在我身边，渐渐地，那些嫉妒的情绪消失了。因为我想，虽然我失去了过去的九年，可未来你是能够一直留下来的。”
“可是我没有，也不会。”
“是的，你没有。”
“这是指责吗？”西塞莉注视着乔鲁诺。
“或许我想借此让你感到愧疚，留下来。”他耸耸肩，“很显然，并没成功。”
她笑了一下。
“我很自私，乔鲁诺。我生来如此，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满足自我的需求，且不会为了任何人改变。你应该知道这一点。”
乔鲁诺点头。“过去几年里，我已经知道了。”
“我要走的，乔鲁诺。我不会看着你们老去，而我还活着。我不想看到这些。我要在泡泡还没有碎掉之前就离开。”
“把自私贯彻到了极点。”
“讨厌我吗？”她还在笑着，乔鲁诺却无法分辨出她真正的情绪。
“我希望自己能讨厌。”
然而，他明白，强行让她留下来，何尝不是另一种自私。这永远是没有结果的答案。
西塞莉停止了笑，她走上前，拥抱住乔鲁诺。
“很抱歉，我的孩子。我爱你。”
乔鲁诺闭上眼睛，回抱住她。“……我也是。”
【问题：是否杀死现任女王？】
……
【杀。】
“可是，你为什么这么能够确定，我不会死呢，浅上星月？”
短暂的休息时间，西塞莉问浅上星月。对方看着远处她的部下，平静地说道：“或许因为，你是被人所爱的吧。”
“什么意思？”
她叹了一口气，“说来有些俗套，爱不能拯救一切，有时候甚至还会造成巨大麻烦，可又有时候，它的确能在关键时刻起到一点作用。你是被他们所爱的，没有比这更好的了。因为爱与死亡总是处于不相干的两端。你会活下来的，我甚至都不用拿我的未来做保证。”
【恭喜玩家全员脱离箱庭世界，期待你们下次光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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