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素没有自称贫尼,如相交已久的好友般,和陈徽泽闲闲聊起来:“雨多好啊,雨能滋润大地,赋予万物生机。我儿时最爱的便是雨天,雨落时弄出的动静虽大,但掩盖在雨声下的世界却是出奇的宁静。我张开双臂,雨水便会冲走我身上的泥污......”
陈徽泽侧耳倾听着云素的碎碎念,扬起的眼眸中,满是那黑夜里最最明亮的水中月。那是一轮圆月,带给他团圆、希望、安宁、心动,却总是遥不可及的。但是今日,月儿离开了星河水,为了他,降临到这方红尘浊世......
“曾经有一棵喜欢下雨的小梨树,某一天被移栽到了一片大泽旁。那片大泽旷远而静美,小梨树很是喜爱,却又畏惧于他。因为大泽总爱拍涛化雨,狠狠地击打她吓唬她。日子久了,小梨树便和大泽渐渐疏远了......”
云素止住话头,杏眸中浮盈起微微笑意。陈徽泽看在眼里,心尖上仿佛有一支细软羽毛,轻轻拂过。他声音轻柔,生怕打碎这宁静,追问道:“然后呢?”
“然后呀......”云素抹去脸上的雨水,低头想了会儿,笑着继续道:“有一天大泽来问她说:‘小梨树啊,你怎么了?你为何不愿理我了呢?’
小梨树很委屈地对他说:‘你总是弄出可怕的狂风骤雨来欺负我,打击我,我不想和你玩了!’
大泽便和她解释:‘你来之后,一直不去好好扎根于土壤,根系只能浅浅止于地表。我化出大风大雨来鞭策你,是为了逼你快些扎根于大地深处。如此,待真正的风雨来了,你才能安然度过啊!’”
云素不好意思地连抹了几下缀满雨水的眼帘,以掩饰尴尬。她心中赧然,曾经的太子徽泽训得不错,自己着实是才疏学浅,于遣词造句之道的功力太弱。废好大劲儿编了个故事劝慰于人,却总觉着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她清了清嗓子,干脆直接说出想表达的中心思想:“人人皆喜爱和风细雨,却对那狂风暴雨感到惧怕。可人生在世,只有经历过狂风暴雨的摧折,熬过去了,才能守得云开见月明。可若是你熬不过暴风雨前的黎明,你便永远无法见到更加灿烂美好的明天了。嗯,我说的话,陈大公子可懂?”
陈徽泽眨了眨眼睛,苍白面容上浮现一个发自内心的浅笑,应声道:“徽泽懂你的意思了,谢谢师太,这般宽慰我心。”
云素满意地点了点头,不愧是聪明绝顶的天帝,除去情爱之事,对其他事都是一点就通。
陈徽泽手指来回摩挲几下,犹豫片刻后缓缓抬手,轻轻握住头顶上那只撑伞的素手。只觉得入手如冷玉,手背细腻光滑,纤指柔软,却有着常年捻珠和干活留下的薄茧。这般反差,让他既生怜惜,又怦然心跃。
少年的手生怕亵渎了神女般松松覆住不动,声音低醇:“虽说师太喜爱淋雨,身体也应当是不错的。但你毕竟是个姑娘家,这般直愣愣地淋雨久了,着凉了可如何是好?你若是因为陪我淋雨,而着凉染疾,我,我......”
云素撑伞的手,随着心一同颤了颤。她全身心的注意力都汇聚到双手相叠之处,忽觉陈徽泽的手心滚烫得厉害。
她心下隐隐不安,但迎上他盛满星光的眼眸,却神差鬼使地接问下去:“你该如何?”
陈徽泽心中蓦地涌出一股勇气,将手缓缓握紧,紧张道:“我,我会心疼的......”
云素恍然出神,忘记制止他的小动作。都说喜爱之事一旦上手就停不下来,陈徽泽也不例外。他原本老实规矩的手指微抚起纤指,语含期待道:“云素师太,这些天传与我的信都是你写的吧?”
云素一个回神,不解道:“什么信?”
陈徽泽眼睫闪闪,羞赧地抿了抿唇道:“就是那些写满佛理之信啊。佛理高深精妙,一看便知是云素师太的手笔。”
云素差点呛了一口雨水:论帮人写情书,结果因写得太优秀,而被收信人当面拆穿的尴尬......
云素尴尬地呵呵几声,算是默认了。她只想赶紧揭过这茬,再感觉到陈徽泽滚烫的手心,急急问道:“陈大公子,你的手怎会如此烫?该不会是发烧了吧?”
不待陈徽泽作答,她便将另一只手伸到他额头上试了试温度,果然烫手得很。
云素将陈徽泽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虽说有伞遮住他不被雨淋,但雨势不小,伞外地上的雨水已经流了进来,将他跪地的裤腿弄湿一片。
云素劝道:“陈大公子莫要再跪了,我知你心中愧责不好受。但你若继续这般跪下去,弄坏了身子,到时候最心疼难过的还是老夫人啊。”
陈徽泽轻声问道:“那你呢?我若染疾,你也会为我心疼难过吗?”
云素没有接话,径直过去拉陈徽泽起身,但他却依旧直身跪着,一动也不动。云素望向他的眼眸,陈徽泽宛如一只缺爱的小可怜猫咪,湿漉漉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手也握得更紧了。这举世无双的容颜配上这般惹人怜惜的乖乖样,看得云素心中一片慈爱泛滥。
她不由自主如撸猫般,轻轻抚拍了拍他的头,口中安抚道:“嗯,我也会难过的。乖,快点起来回去睡个好觉,养足精神。不然你迎接到暴风雨之前,就该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陈徽泽握住云素的手,借力支撑站起后,闭目缓了一会儿,才睁开眼柔声道:“谢谢师太陪我淋了这么久的雨,你也快回去休息吧。”
语毕,陈徽泽恋恋不舍地松开云素的手,安静立于原地望着她不动。
云素握伞的手轻轻撞了撞他的胸口,催促道:“你还傻站在这儿做什么?伞给你,快撑着回去。”
陈徽泽从她手中接过油纸伞,磨蹭着不愿离去,便再道了一遍谢:“师太,今日真是谢谢你,日后你若有需要,我定会......”
云素打断他的客套:“阿弥陀佛,这些都是贫尼应该做的,陈大公子不必过于介怀,快些回去吧。”
陈徽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只得转身离去。然而他走几步便回头看上一眼,见云素立在原地目送他离去,心中半是甜蜜半是歉疚,道:“师太也快些回去吧,别再站着淋雨了。”
云素嗯了一声,目送陈徽泽的身影消失于拐角处,才转身离去。她并未看见,方才已先行离去的少年复又走出,嘴角噙一抹温柔笑意,同她方才那般目送她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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