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将最后一批骨螺送到染坊后，事情总算是告一段落。

    为这件事连续奔波忙碌好些天不得休息的姜流云父子，也终于得以好好休息一番。

    满足了好奇心的凯厄斯却没有就此离开，仍然早晚出入弗洛瑞斯神庙，总是时不时找姜流云搭话。

    即使十句话里只能得到一两个点头摇头的回应也仍旧乐此不疲。

    中午时分，银发的青年大踏步跨进庭院，将肩上扛着的山羊甩在异族青年面前，志得意满道：“克里特岛上的猎物都太小了，不是兔子就是野鸭，今天终于让我见到了一只大家伙！中午我们可要好好吃一顿。”

    姜流云抬脚跨过脚下死透的野山羊，手上分拣着草药，头也没回，“你的猎物，你自己吃。”

    “我烤的不好吃，你来烤。”凯厄斯抬手撇了撇脸上沾到的血迹，笑道：“我出肉，你负责烤，我们一起吃，这很公平。”

    “以你的身份，难道还找不到一个会替你烤肉的人？”姜流云淡淡的扫了他一眼。

    “跟我来的那些家伙粗手粗脚，让他们来能将肉烤成焦炭，至于克里特人，”凯厄斯嗤笑一声，“我要是把猎物交出去，换回来的只会是几条腥臭的海鱼。卡特柔斯死了，这城里的人就跟疯了一样，生怕俄狄浦斯的事情再次上演。”

    姜流云没说话。

    他原本不知俄狄浦斯是谁，但这两日无论走到哪里，俄狄浦斯这个名字一直在耳边被反复提起，如今也由不得他不了解。

    同俄狄浦斯一起被提起的还有阿尔泰墨涅斯。

    事情还得追溯到不久之前，，老国王卡特柔斯离开克里特岛前往罗得岛，想要迎回被自己放逐的长子，让长子将来继承自己的王位。

    姜流云本以为等卡特柔斯迎回长子后，克菲索斯城必然围绕着王位掀起一场纷争，却万万没想到事情还未开始就以一个令人想不到的发展结束了。

    老国王卡特柔斯的船队在到达罗得岛后，被当地的居民当作海盗，双方从而发生了争斗。

    老国王死在了战斗中，杀死他的人正是他打算迎回的长子阿尔泰墨涅斯。

    弑父是极大的罪过，多年前的忒拜国王俄狄浦斯就是因弑父娶母而被逐出，即使他事前并不知晓真相，却仍然难脱罪责，一生颠沛流离，至死方得解脱。

    随后俄狄浦斯的两个儿子为争王位又引发了一连串的纷争，原本强盛的忒拜也就此衰落。

    不少人将此视为神明对忒拜的惩罚，因为他们让杀父娶母的罪人统领了国家，并且将这罪人视作贤王。

    有了忒拜的前车之鉴，诸处城邦对此事都十分敏感，唯恐同样的灾祸降临到自己头上。

    而阿尔泰墨涅斯同样是因为未曾认出多年不见的父亲从而导致了弑父的悲剧，这和当初的俄狄浦斯的事迹何其相像？

    消息传开后，恐慌与愤怒笼罩了克诺索斯城，城中的人们群情激奋，恨不得立刻杀死这弑父的罪人。

    随老国王的尸体一起被带回后，阿尔泰墨涅斯就被捆绑在神庙群的空地广场上，等着安葬老国王后再实行对他的处置。

    为了举办老国王的葬礼，王宫向城里的居民征收了许多东西，其中祭牲是其中之最。

    而被征收了家畜家禽的人们，只能得到一小袋麦子作为回报。

    这样不对等的交换自然会引起不满，但作为无力反抗的平民，只能无奈接受。

    且因为克里特岛是座海岛，岛上的人不是围绕着橄榄与葡萄的副业而生，就是靠打渔赶海维持生存，豢养家畜的人家并不多。

    说白了，豢养的牲畜也需要食物，与其上山下海去给牲畜找食物，还不如多花点时间给自己填饱肚子。

    而为了征集到足够多的肉类，王城中如今采取了强制征收的手段。居民们自行打到的猎物，若是没有及时处理吃掉，就会被闻讯而来的守卫强行换走。

    凯厄斯是克里特岛的客人，自然没人敢用麦子来打发他，顶多是几条新鲜的海鱼。

    但在海上生活了几个月，这个来自阿尔戈斯的男人如今最讨厌的食物就是鱼了。

    “行了，我把羊皮扒了，你来烤肉。”凯厄斯蹲下料理猎物，又转头扫了一眼旁边石头上坐着玩一只银色九连环的姜思钰，随口道：“即使你不吃，也可以给阿依吃，你看他瘦得像只抢不到食的小野鸭子，我十岁的时候可比他高大多了。”

    这话一出，姜流云手上动作一顿，不由回头看了一眼身形纤瘦的姜思钰。

    他年少之时也同阿钰一般是纤瘦的体型，因着整日跑跑跳跳上山下河，不管吃多少都不见胖，所以从不曾觉得阿钰这样纤细的模样有何不对。

    但和此处的孩子们相比，阿钰似乎确实有些瘦小，足足比同龄的孩子矮了近一个头，平日吃得也不算多。

    且前几日为了捉骨螺，每夜都疲累得沾床就睡。也不知道背着沉重的鱼虾蟹螺跑了好些天，会不会对长高有所妨碍……

    想到此，姜流云没再拒绝。

    他也不打算占凯厄斯的便宜，趁着对方料理猎物的当口，找出之前用小麦磨好的面粉加水揉面。

    姜思钰跟着进屋，将屋里的炉火烧旺。

    等凯厄斯将羊肉处理好，姜流云分出少部分熬汤，剩下的羊肉则架到火堆上烤。

    让阿钰盯着烤羊肉的火，他走到烧开的锅炉边，一手托着揉好的面团，一手捏着一块巴掌大的银片，对着汤锅迅速削面。

    闪亮的银刀快得只能看到在面团上挥动的残影，薄薄的面片连续落入汤锅中，在烧开的水中翻滚不停。

    凯厄斯看得目不转睛，欲要开口，看着异族青年专注熟练的模样，到底是没有出声。

    羊肉还没烤好，刀削面先做好了，煮熟的面片放入调好酱料的碗中，上头放上几片青翠的菜叶，最后浇上热腾腾的羊肉汤，登时一股难以形容的鲜香随着热气升腾开来。

    姜流云将三碗刀削面一一端上桌，招呼儿子过来吃饭，一边将一碗面往凯厄斯面前一推，“你的。”

    凯厄斯深深嗅了一口食物的香气，眼睛看着深色的汤汁里的食物，“这是什么？闻起来很香。”

    姜流云短促道：“面。”

    听到回答，凯厄斯压低声音重复了一遍，然而手指刚碰到碗沿，又很快被那热度惊得缩回了手。

    他为食物的鲜香所迷，却无从下手。

    抬头一看，眼前的父子二人手上各捏着两支细细的木棍，正灵活的用木棍夹起汤汁里的食物，已经开始吃了。

    他视线一扫，在旁边的小陶罐里看到同样的几支细木棍。

    凯厄斯抽了两支木棍，学着对面的父子俩的动作用木棍去夹碗里的食物，然而没等他夹起来，捞起的食物就又掉了下去。

    姜流云进食的时候一向认真专注，于是很快就吃完了自己的那碗面。

    一抬头，正看到凯厄斯笨拙的将一双筷子放到两只手上，一边拿着一只筷子，左右开弓的对付碗里的面片。

    银发的青年眉头微皱，紧紧盯着碗里的面片，仿佛面对的是极为难对付的敌人。

    饶是他的态度如此认真，然而还是接连失败了好几次，被捞起的面片落回碗里，砸起来的汤汁溅到脸上，登时狼狈又好笑。

    唇角微微扬起一抹浅淡的弧度，姜流云最后看了他一眼，也不去管他，放下筷子起身去料理火堆上的烤肉。

    被他起身的动作惊动，凯厄斯抬头，正看到青年纤细的背影。

    垂下的长长发辫在腰窝处微微晃动，白银包裹的腰带束缚下，精瘦的腰肢显得更为纤细柔韧。

    “啪。”

    手上捞起的食物再次落回碗里，唤回了他走失的注意力。

    凯厄斯低头，蓦地对上对面男孩冷冰冰的眼神。

    男孩的双眼冷漠的盯着他，手上的细木棍却敏捷的夹起面前碗里的食物往嘴里送，一片接一片，动作灵活而快速，只能看到手臂挥舞的残影。

    面条吃完，姜思钰放下筷子，端起碗吨吨吨的喝完了碗里的汤汁。

    放下碗，他一抹嘴，轻飘飘的看了对面的银发男人一眼。

    凯厄斯冷笑一声，并不理会他，想了想，索性学着男孩的动作，先端起碗喝光了碗里的汤汁，再用细木棍将碗里剩下的食物扒拉到嘴里。

    姜流云切分好烤羊肉端上桌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伊多墨纽斯出现在门口，笑着看了一眼屋中的两个青年男子，“看来我打扰了你们。”

    “伊多墨纽斯，你来做什么？”凯厄斯当先问出口，仿佛比姜流云还像个主人。

    伊多墨纽斯笑了笑，没有回话，径自踏入屋中，将手上提着的一只陶罐放到姜思钰面前的桌上，“阿依，这是给你的，新鲜采集的蜂蜜，未长大的男孩都喜欢这个，当然，你也可以拿它去讨好你喜欢的小姑娘。”

    姜思钰抬眸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凯厄斯嗤笑一声，正欲开口，不妨被姜流云抢先了。

    黑发的异族青年淡淡道：“这太贵重了，伊多墨纽斯，我们不能要。”

    姜流云本以为抓骨螺的事情结束，他和阿钰的日子就该恢复平静，即使没多久国王被杀了，却也同他们的生活并无多大关系。

    他只想抓紧时间潜心研究药理，好继续追寻治愈阿钰的方法。

    却没想到伊多墨纽斯这边倒出现了异动。

    也不知从凯厄斯近日里频频前来造访的举动中解读出了什么，原本与他从不联系的伊多墨纽斯最近也时常前来神庙，言语中颇有些拉拢示好之意。

    甚至在见到阿钰身上由冰蚕丝织就的衣服时，态度更多了两分殷勤。

    想到不知被送到何处的那两顶银冠，姜流云隐隐猜出几分伊多墨纽斯的心思，面上不显，心中却有些厌烦。

    听到他的拒绝，伊多墨纽斯却并不在意，笑道：“这是给阿依的，吉安利乌，即使你是一位父亲，却也不能替孩子拒绝属于他的礼物。”

    他的话音刚落，下一刻却听到男孩拒绝的声音——

    “我不要。”

    姜思钰看着伊多墨纽斯，脸上毫无多余的表情。

    凯厄斯毫不客气的笑了出来。

    伊多墨纽斯的神情有一瞬间的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