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梅辛手执拂尘,收起轻功,眼前正是那座出事的花楼。
他一袭白衣,头戴金纹道冠,面目温雅清俊,降落在这鱼龙混杂的市集上,宛如谪仙下凡,无法不惹人注目。
两个守在门口的多情派弟子见到他的身影,焦灼的神色才稍稍缓解,长舒一口气,恭敬行礼道:“师兄!”
贺梅辛点头还礼,朝楼内望了一眼,道:“在里面?”
弟子们连连点头,有点磕巴地道:“在、在里面……”
贺梅辛道:“客人和姑娘们也还在里面?”
一个弟子羞愧地低下头,面色涨红道:“我们法力不够,怕放跑了那妖物,只好、只好……”
眼前巨大的灵力罩确实将整座花楼封得严严实实,无论凡人还是妖都逃不出来。
贺梅辛伸手揉揉这个弟子的头顶:“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说罢,便要向楼内走去。
“师兄,等等!”弟子忽然想起什么,道:“戴上、戴上这个再去吧……”
贺梅辛回眸。弟子递给他一张金纹面具,是他们多情派自炼的护体法器。
弟子神色紧张道:“里面那女妖擅长魅惑妖法,会吸人精魄的!师兄戴上这个,起码保护好上丹田和七窍……”他自己说着都有些心虚。如果光靠一件法器便可阻绝妖力的话,他们何至于束手无措半个时辰等待支援?
贺梅辛心道:浪费。
这么好的法器,炼制需七七四十九天方成,这次要是粘上妖气以后就不能用了。
给他,真是糟蹋东西。
但为了不辜负师弟们的一片好意,贺梅辛仍接下了戴在脸上,温言道:“谢谢。真好看。”
虽然对他没什么用,但还挺好看的。
师弟们:“……???”
还从未听有人在危急关头夸法器好看的,师兄不愧是师兄,角度刁钻异于常人。
贺梅辛走进花楼,映入眼帘皆是一片狼藉。桌椅翻倒,红绸撕裂,满地残花,全不似从前的富丽堂皇。
一具男尸赤条条地躺在大堂中央的饭桌上,已经几乎看不出人形。全身干瘪皱缩,宛如一条烂了的茄子,双目却睁得极大极大,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
死不瞑目。是生生被吸干了精气而亡。
突然,贺梅辛脚腕一凉。
一只从桌底钻出的干枯的手,死死攥住他右脚腕。
“死……让我死……”
手的主人是个倒在桌底的男人,全身蜡黄,两颊深陷,瘦骨嶙峋形容枯槁。然而他身上松松塌塌的肥大衣袍告诉贺梅辛,他的身材在进入花楼时还不是这样的。
贺梅辛摘下面具法器,戴在了这个看起来鬼一样的男人脸上。
既然人还有一口气,能多护一会儿便是一会儿吧。
整个大堂内横陈着十几具这样衣冠不整的男人躯体,都被抽了精气。
不用寻妖符贺梅辛也能辨出,大堂内妖气很重,却都是活人沾染妖气所致,没有一个明确的源头。
他的目标并不在这里。
贺梅辛用拂尘拨开重重罗帐,步入大堂后面的侍寝区。一股刺鼻的浓香立刻涌来。
瑞脑熏香的烟雾缭绕中,红帐帘幕低垂,玉枕、鸳鸯锦衾、绣花肚兜散乱满地。
可是花楼的姑娘们却一个也不见踪影。
贺梅辛正欲深入,猝然,身后一只滑溜溜的手搭上了他的左肩。
“道长,救我!”
贺梅辛回头,只见纱床内,一个云髻高悬的花楼女子抓着他,眼中泪水盈盈。
她的这只手本来提着被子,慌乱间忙着要去拉住贺梅辛,被子从身上滑下来,露出一副活色生香的酮体。
即便隔着纱帘,贺梅辛也能清楚地看到她脸颊上深深的红晕。
贺梅辛撩起纱帘,骤然凑到女子眼前,两人四目相对,连呼吸声都如在耳畔,一片温热,拨人心弦。
账内香艳气氛呼之欲出,就在这时,贺梅辛开口道——
“姑娘,你是不是感染风寒了?”
“……什么?”
这句话太出乎意料,以至于女子一时没听懂。
贺梅辛认真道:“你双颊泛红,体温滚烫,舌苔发白,口气发臭。是风寒之状。”
“啊?我……”
女子一愣,向前爬去欲解释,故意将一对儿酥/胸晃得摇曳生姿,雪白的躯体直往贺梅辛身前贴。
谁知,还没开口,劈头盖脸地被罩了一件衣服。
“感染风寒要注意保暖,多喝热水,多穿衣服。赤身裸体,容易着凉。”
女子:“……”
女子将衣服从头上扯下来,倒也不恼,伸手一把环住贺梅辛的腰,两条丰腴的胳膊像蛇一样将他缠住,道:
“道长,你别走,人家亲眼看到那、那怪物吸了那么多人,人家好怕,你,你能不能在这儿陪陪人家嘛……”
贺梅辛面无波澜道:“原来你是男子吗?”
女子没懂:“……啊?”
贺梅辛居高临下,像看傻子一样:“那你怕什么?那妖只吸男子。”
女子全身发抖,也不知是怕得还是气得,凤目微红 :“这、这我怎会知道?道长你,你不要凶人家嘛,人家就是怕,人家长得这样美,它会……”
说到这里,女子搂在贺梅辛腰上的手忽然紧了一紧,音调妩媚,尽态极妍:“道长,你瞧,人家不美吗?”
“美确实美,”贺梅辛一字一句道,“只是,六条毛腿略不雅观,希望下次能改进。”
贺梅辛视线垂下,便见那女子花容月貌的脸颊下,接着的竟是一具庞大的黑乎乎毛茸茸的身子;除了两只环抱他的玉手外,还长了六条昆虫般的长腿!
赫然是一只蜘蛛妖!
女子惊觉,才发现自己竟早已露了原形!
再一看,刚才贺梅辛“随手”给她披上的那件衣袍里,赫然贴着一张图案繁复的黄符!
“哦,我忘了,”贺梅辛语气明明那么温和,却让她不寒而栗:
“没有下次了。”
原来他第一眼便认出她是妖,施下符咒,这才使她法力不济无法支撑人形。
“好啊,臭道士,你算计我!”
蜘蛛妖红唇一咧,从樱桃小口里亮出一副锋利的獠牙,齐齐吐出七道蛛丝,向贺梅辛射去。
蛛丝直指贺梅辛的七窍,本已避无可避,贺梅辛眼睛都不眨一下,蓦然扬起拂尘,凌空飞扫,七道来势汹汹的剧毒蛛丝竟仿佛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如断了的风筝线似的落在地上。
贺梅辛望着蜘蛛妖,眼神中居然没有一丝狠戾,关切而温和地道:“本派道义,渡化为上,屠戮为下。若你真心悔过,我现在便可渡你。”
蜘蛛妖怒道:“想让我就范?没那么容易!我被你们困在灵力罩里,大不了鱼死网破!我吸了十二人的元阳精血,修为涨了十倍,还怕你一个小道士不成!”
蜘蛛妖上下打量着贺梅辛,这道士修多情道,精血一定旺盛,如果吸干了他,修为恐怕要进益十倍不止!
虽然这道士看起来法力颇高,不过她的化形之术,可以变成一个男人最喜爱的女人的样子,让他神魂颠倒、欲罢不能,在颠龙倒凤间被她吸成一具人干!
蜘蛛妖一双凤目凝望进贺梅辛的双眸,以魅惑读取他的意念,只要化形,贺梅辛便是她的盘中餐了……
……什么,等等,为什么她化不了形?!
不仅是无法化形,她连贺梅辛喜爱的女子的样子都读不出来!
也就是说,贺梅辛,他根本没有喜爱的女子……
他,他,他根本不会对女人动心?!
蜘蛛妖修炼百年,早已忘了什么是恐惧,今日在贺梅辛面前,毫无防备地又一次体会到了这种感情:
无能为力、惊惶无措、任人宰割。
贺梅辛仍是一派温雅,语气略带遗憾道:“十年前,我念在你不过是一只应天地灵气化形的蜘蛛精而放过你,没想到你在邪道突飞猛进,今日已修炼成了为祸人间的蜘蛛妖,只怕是容你不得了。”
蜘蛛妖心念一滞:十年前……放过她……
猝然,她全身血液都凝固了。
十年前,她为了突破境界,夜袭一个熟睡的小道士,想采他的元阳精血。
采补之术,本就是谁心性更坚定、谁便能从对方那里获得更多精气。
从前她找的男子都贪图她美貌,意乱情迷,完全无法抵御她的汲取。
谁知,当夜,她刚把嘴唇贴在小道士的嘴唇上,就感觉自己身体里的精气,竟开始源源不断地通过嘴向外泄去,全流进了小道士的体内?!
那个小道士居然还没有醒,完全是她身体内的精气发现了心性更坚定的主人,自己流过去的!
蜘蛛妖每每想起都感到后怕得不得了。如果当夜她晚离开半刻……她可能就要被吸成废妖了,多年修行毁于一旦!
意识到贺梅辛竟是当年的小道士,蜘蛛妖立刻吓得涕泗横流,跪地道:“道长,仙君,我错了!你要我怎样都行,求求你不要吸干我!”
贺梅辛有些无语:“大可不必,我是名门正派,怎么可能做出吸妖这种事情。”说罢伸出手,道:“来。”
蜘蛛妖生怕挨到他,化回原形,变成一只小小的黑色蜘蛛,自行乖乖爬进了贺梅辛腰间的封妖袋中。
解决了蜘蛛妖,贺梅辛来到一楼。门口的两个师弟看见他,皆是瞠目结舌。
不等他们钦佩惊呼,贺梅辛先发制人道:“大堂内一共发现十二人,此外还有别的客人吗?另外,花楼里的姑娘在哪儿?”
一个师弟道:“……有的,有个——”
“啪”、“啪”、“啪”!
未等师弟说完,贺梅辛身后上方,忽然传来稀疏而响亮的几声掌声,声音极大,一听便知鼓掌人有浑厚内力在身。
贺梅辛寻声抬眼看去,只见二楼围栏上,坐着一个醒目张扬的少年。他红衣胜血,墨发高高束起,眉间有一个猩红的血印,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咧嘴一笑,露出半边虎牙。
司空无情身边站了几个花楼姑娘,见贺梅辛看过来,随意将姑娘往旁边一推,像扔一捆干巴巴的木头。
他吐掉口中的狗尾巴草,朗声道:“交个朋友。无情派少主,司空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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