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疯狗本质露出冰山一角
所谓四重塔试炼,便是走入生老病死四局幻境。入塔闯关者,须将四局一一勘破。
只因四局幻境颇为凶险,故而可由两人结伴入塔。
这一回,凌清越为使言昭不动绮念,选择不入四重塔,不与他共历生老病死。
言昭入塔那一日,凌清越甚至不曾露面。
天色微明之时,言昭立在门外,只道入塔前想与师尊聊上两句,也好平复心情。
烛影攒动之下,凌清越望着言昭映在白卷上的身影,终是不曾开门:“有景枫结伴而行,你可放心。”
言昭仍不肯走:“可是那家伙终不如师尊你——”
不待他说完,凌清越兀自说道:“待你破局归来,我再与你秉烛夜谈。”
言昭生怕他反悔,旋即说道:“一言为定。”
之后,言昭仍不曾走,倚坐在门外,望着明月西沉,红日渐升。
凌清越轻步行至门扉后,仍不开门,低声提醒:“还有一个时辰,你就该入塔了,怎么还坐在门前?”
言昭回身,便见门扉的白绢上,映着剪纸似的的身影。一时之间,他晃了神。
那身影微动,又问道:“言昭?”
言昭回过神来,笑道:“近几日,我在藏书阁翻了许多典籍,得知四重塔历练之行,少则四五日、多则十数日。”
“一想到许久不能伴在师尊身旁,心里便空落落的。”
听闻此话,凌清越启唇,却是欲言又止。
末了,他只轻声说:“你若能自行勘破生老病死,便会明白,此刻所忧所虑皆为无谓。”
谁料,言昭突然起身站在门前,急迫道:“不是的!”
凌清越却无心与他争,只说道:“待你破局归来,自有分晓。”
言昭不服,应道:“待我破局归来,再与师尊秉烛夜谈。”
说罢,言昭拾级而下,走向远处。
“我等你。”
晨风裹挟着此话,飘飘悠悠传到言昭耳畔,恍如柳梢拂过耳尖。
言昭脚步一顿,驻足回首,只见白绢之上,身影未散。
他出神瞧了好一会儿,忽绽笑颜,喃喃自语:“我不是他,我会用自己的办法,让你留在我身边。”
红日冲破云层之时,言昭与谢景枫并肩入塔。
与此同时,有弟子入了清徽堂,与凌清越道:“禀告师尊,言昭师弟与景枫师兄已入了四重塔。”
凌清越手中毛笔微顿,再不曾落下一笔:“知道了,再去塔外守着,待人出来,第一时间来报。”
他终是放心不下。
那弟子领命走后,凌清越兀自御风而行,再度来到飞来峰。
幽静石屋中,白衣仙君广袖一挥,便间流转光影化作一面菱花镜。这里镜中映的并非其他,正是言昭入塔后的情形。
凌清越焚香静坐,兀自守在镜前观望。
——此刻,言昭已入生局。
所谓生,是因缘际会之始,万般情态之初。
这世上,有人生来富贵,有人生而卑贱。言昭在幻境之中,乃是生来富贵闲散人。
富贵闲人这一局,看似容易,实则暗藏玄机。
若是在第一局就被泼天的富贵迷花了眼,则心障已生,将来定迈不过病局与死局。
凌清越窥见梦貘为言昭营造的幻境,隐隐有些忧虑。
镜中,万丈高楼拔地起,满眼见得脚下珠玉如土,手中金银似铁。言昭成了纨绔的王孙,终日恣意欢谑。
谢景枫虽与他同行,但按照规则,只能化作幻境中的云游高人在一旁提点,不能直言戳破。
谢景枫化身穷道士,拽着言昭道:“言小侯爷,你莫被这一时的繁华迷花了眼,有道是——”
“大师兄,你演上瘾了?”言昭撇了撇嘴,原来,他不曾被幻象所迷惑,“我只想着,若要走出幻境,就得顺应情节。”
谢景枫安心,搂了他肩膀道:“好小子,有悟性。”
二人穿梭于幻景之中,有说有笑,如逛街肆。
镜前,凌清越亦是悄然流露笑意。
至于镜中,言昭已登上高楼,推开一扇金屋的门。
谢景枫低声提醒言昭:“这里面定有你日思夜想之物,莫被迷惑了去。”
言昭点头,继而走入门中。谁料,谢景枫未及迈脚,便见门扉骤然封死。
如此,言昭便只有踽踽独行了。
再看这金屋之中,幔帐重重。随着门扉开启,层层红绡相继翻飞起舞。
有一人端坐在金屋最深处,通身素白,仿佛火海中的一座琼岛。
异样的情愫自心底纷涌而出,蓦地,言昭走向他,眼神空茫。
雕花床上,红鸾帐下,有人垂眸静坐。灯影落在他脸上,落下一片微醺似的绯红。
他明知有人到来,却不曾抬眼一望——果真是寂然不动,如坐神龛中。
言昭心中惶惑顿生,只恐眼前人已化作冰雕玉砌的神像,不禁想要抬手轻触那张脸,试一试温度。
指端只差半寸之时,那人蓦然抬眸,洒着薄红的唇上亦染笑颜:“我已等你许久。”
言昭看着与凌清越别无二致的脸,心头一阵恍惚。
那白衣人握住言昭的手,引他上了雕花床、放了红鸾帐:“生,乃因缘际会之始。你我姻缘,就此永结。”
说罢,此人兀自摘了白玉冠、散了乌墨长发,又解了削腰间的束带。
正待褪下层层衣衫之时,言昭却是一把攥住他的手,皱眉道:“够了,你不是他。”
那人笑容更深,竟多出几分凌清越没有的媚态来:“如何不是,我与他并无一丝差别。”
言昭摇头,全然不解风情:“画皮容易画魂难。”
那人似有不甘,与言昭凑得更近三分,在耳畔吐气:“你当真……不喜欢我吗?”
那气息若有似无地过言昭耳尖,撩出些许难耐的痒意。
不待言昭回答,那人握住言昭的手,引他来解自己的衣衫。
言昭嫌恶地推开他。厉声道:“滚!”
那人笑问:“你不喜欢我吗?”
言昭冷笑,不待他再缠上来,一把攥住脖颈:“顶着他的脸与身子做这等事情,罪该万死!”
说罢,虎口猝然收紧,生生扼断了那人咽喉。
下一瞬,幻境消散,金屋、鸾帐、美人皆化作幻影。
言昭定睛一看,只见掌心攥的是一条白绫。想来方才冒充凌清越的,正是此物所化的幻象。
“我为你担心了好一场,好小子,真不错,竟有些慧根!”
谢景枫凑过来,连连叫好。
言昭正要应话,却见掌心白绢化作飞屑,飘散而去。随即,皱纹爬上他的手背,刻下老树年轮般的痕迹。
——“老”之一局,应时而来。
与此同时,四下风光变幻,湍急长河阻断了二人去路。
言昭垂眸,便见水中映着自己与谢景枫的身影——一人鬓发苍苍,另一人还是风流妙郎君。
眼见这番情形,纵然知晓此刻身处幻境,言昭也不免为韶华易逝而深感悲凉。
谢景枫瞥见言昭似有忧伤之色,才想出声提醒,就见水上薄雾渐散,对岸有人衣袂猎猎。
那人朝他伸出手,唇瓣轻启,眉目含情:“我在等你。”
言昭一步步走向河流,全不管水中暗流涌动,仿佛已着了魔。
幻境中的所见所闻,皆是试炼者心中最深的执念。言昭日思夜想的,左不过一个凌清越。
“言昭!”
谢景枫亦是瞧见了师尊的脸,惊觉言昭妄念深种:“站住——”
然而,不待谢景枫将话说完,那长河之中,猝然卷起千丈波澜。水浪之下,狰狞水妖猝然张开血盆大口,眼见便要将人吞入腹中。
好在言昭身手敏捷,堪堪避过獠牙。
再看河对岸的人,足尖轻点,跃上水妖头顶,侧身而坐。
“言昭,你分明心心念念想的皆是我。”那人再度朝言昭伸出手来,衣袂在风浪中化作盛开的睡莲,“只要你过来,便能在老死之前得偿所愿。”
听得此话,言昭似被蛊惑,再度走向河流。
谢景枫连忙阻拦:“不可。”
但言昭似已听不得劝,拂开拦路之人,兀自前行。
河流之中,水妖低鸣,似在桀桀低笑。
而立在水妖之上的“凌清越”,亦是笑了:“过来。”
言昭踏浪而去,却不曾握住那只手。电石火光的一瞬,他身后所负长剑蓦然出鞘,竟将“师尊”穿心而过。
“我说过,你这么做,罪该万死。”
刹那之间,白衣仙人面容散去,渐趋化作迷蒙白雾。
言昭再看手背,不知何时,皱纹已悄然平复。想必,他的容貌亦回到从前。
见得此景,谢景枫亦是舒一口气:“方才你若受他蛊惑,便再变不回年轻模样了。”
言昭抬眼瞧那未散的白雾,冷笑道:“就凭他,也敢扮作师尊行骗。”
谢景枫笑道:“好了,知道你聪明。”
就在二人谈笑之时,那白雾忽然凝聚,化作幽魂般的人形,扑在言昭身上。
言昭一时躲闪不及,着了道。下一刻,他只觉得喉珠腥甜,猛然一咳,竟咳出了一口血。
血珠渗出指缝,滴落在鞋面。
言昭看着暗红的颜色,心道——病之一局,终归到来。
另一边,菱花镜前,凌清越看着言昭染血的唇角,莫名不忍,长眉轻蹙。
但目睹言昭在幻境中的言行,凌清越便又安心了——心念笃定,不为外物所惑;行事果决,并无不伦绮念。
如此,他才能安心地将言昭留在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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