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徐予凛站在镜子前，慢吞吞地扣上小西装纽扣，调整好脖子上的领结。
镜子映出小男孩低垂着眼，面无表情的样子。
“少……少爷。”
带着细微颤意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徐予凛没有回头，视线下移，举起手扣上袖口的纽扣。
他的动作很慢，透着一股莫名的压迫感。
明明只是一个到镜子一半高的孩子，却让身后二十多岁的男人眼露忌惮，硬着头皮提醒：“车子已经准备好了。”
李闳不敢催促徐予凛，但眼看时间逐渐逼近，又怕时间来不及，不得不出言提醒。
要不然迟到的话，他担心少爷会怪罪他。
年纪虽然很小，却喜怒无常的少爷让他疲于应付，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来应对。
任何吩咐都不能出一丝错误。
他服侍这位小少爷的时间并不长，只有三个月。然而这短短的三个月，已经足够让他有了清晰认知——
别以为这孩子年纪小就可以随便糊弄，徐予凛的心机深沉，完全让人琢磨不透。
在这座老宅待了许多年的老管家聘请李闳的时候，特意提了几句告诫。
不要仗着年长就想要蒙骗小少爷，他什么都知道。
万事只需要顺着小少爷的意思去做，听他的命令行事，这份工资优越的工作便可以保住。
这三个月里，他战战兢兢地照吩咐办事，原因之一是他太需要这份工资了。
原因之二，就是他亲眼见过小少爷那一面。
……那个时候，他被吓到了，自此以后，他便对这个小少爷充满畏惧。
徐予凛转过身，没有看向李闳，脚步不疾不徐地迈开，黑亮的小皮鞋踩在铺着地毯的地板上移动，无声无息地越过李闳。
李闳好歹也跟在徐予凛身边几个月，知道他这是准备要出发了，恭敬地跟在身后。
在到达门口的时候，徐予凛停住脚步，回身望向挂在墙壁的一条绣着兔子图案的粉红色毛毯。
室内风格采用黑白色调搭配，阴冷沉郁，这条充满童趣的粉色毛毯和这个卧房格格不入。徐予凛驻足看了一会儿，漆黑的双眸平静无波，眼眸深处映入一抹粉红色。
李闳下意识屏住呼吸，莫名地有一种心惊胆战的感觉。
时间一秒一秒滑过，徐予凛收回视线，转身再次迈出脚步。
正门外已经等待着一辆白色桥车，年迈的老管家站在车门旁边，看到徐予凛和李闳的身影，示意旁边的司机打开后座车门。
之后他恭恭敬敬对徐予凛低下头，喊了一声：“少爷。”
徐予凛没有回应，安静地坐进车子后座，跟在身后的李闳顺势接过老管家递过来的小书包，随后跟着坐上了后座。
李闳正想关闭车门，一道稚嫩的嗓音突然响起，阻住了他的动作。
“严和。”
老管家垂着头，应道:“在。”
徐予凛的嗓音听不出情绪，视线看着前方，像只是随口提了一下：“在明轩小区附近整理一套房子。”
老管家仍然恭恭敬敬回答：“好的。”
徐予凛不再说话。李闳这会才伸手关紧车门，想到昨晚临时去搜刮到的情报，明轩小区这个地址特意被圈了出来，小少爷要老管家这样做，大概是又心血来潮了。
就像现在接下来的行程，也是他一时的心血来潮。
司机启动车子，线条流畅的白色车子轻盈地驶出去，前往名都小学的方向。
半个小时之后，李闳拿着连夜整理好的资料，递给名都小学的校长，笑容满脸地说：“万分感谢校长愿意让我们小凛入读贵校，因为开学时期住院了两个月，错过了入学时间，我还担心会来不及呢。”
“毕竟是不可抗力的事，徐先生不用太客气。”
头发花白的校长笑着说，将视线投向坐在沙发上安静看书的小男孩，关心地问：“如今小凛身体怎么样了，还好吗？”
李闳正要代替回答，徐予凛合上手里的书，抬起视线对上校长，微微一笑：“已经好多了。”
听到徐予凛的话，因为太过吃惊，李闳一瞬间险些无法控制住自己脸上的表情。
还好他硬生生忍住了，在名都校长察觉之前，非常迅速地转开了泄露震惊情绪的眼眸。
他跟在小少爷身边三个月，听过他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更别说是用这样平和的态度和外人说话。
那座宅子里，就没有人不怕小少爷的，从来没有人敢轻易和他说话。
哪怕是老管家都做不到。
李闳不知道怎么形容心里的感觉，他甚至不敢看向徐予凛，怕他的视线望过来，被看出他眼底掩饰不住的震惊。
他听到徐予凛又说话了，语气慢吞吞的，听起来客气有礼，“校长，我可以马上去上课吗？”
校长神色有点意外。脑补到徐予凛大概十分好学，语气开始带了点怜惜：“你现在就想上课吗？可是还没有确定让你插进哪个班……”
“A班。”徐予凛轻声道，脸上的笑容加深，“我想去A班。”
名都校长非常欢迎认真好学的学生，见新学生迫不及待要接受新知识的样子，二话不说地安排徐予凛进入一年A班。并把这个学期的书迅速发放一套下来，吩咐训导主任领着小男孩前往教室。
出发之前，留在校长室的李闳把书包递给徐予凛。他现在是以“叔叔”作为监护人来办理入学手续，因为业务不够熟练，语气没有办法很流畅，有点生硬地道：“少……小凛，你的书包。”
徐予凛抬头瞥了李闳一眼，伸手接过书包：“谢谢叔叔。”
“……”明明只是平静无波的一瞥，却让李闳心底一凉。
看着乖巧地跟在训导主任身后离开的瘦小身影，面对笑着和他搭话的校长，李闳回过神来，出了一身的冷汗。
徐予凛抱着书包，在老师的带领下，到达一年A班。
因为这一层都是一年级的学生，动静听起来非常闹腾，甚至还有哭声。
一年A班相对安静一些，但也有点吵。有几个小孩没有好好地坐在座位，转过身和后面的同学说话。年轻的教师扬声说着“不许回头说话”，一步一步地指导学生们做功课。
与此同时，在第一个窗边座位坐着的小女孩特别安静，正在低头写字。
两扎卷卷的小马尾，因为姿势而垂落在白净粉嫩的脸颊旁边，长翘的眼睫毛微垂，淡色的嘴唇抿着，神色看起来很认真。
乐葵在做郑碧云安排的功课，如果写得太快，字就写得不好看，所以她一笔一划的，写得缓慢而认真。
徐予凛站在门口望着窗边的乐葵。
唇色泛白的嘴角轻轻勾起。
——找到了。
训导主任抬手敲了敲课室门。
“不好意思郑老师，打搅一下。”
有些闹腾的教室稍微安静下来，连正在说话的孩子都转头看向教室门口。
郑碧云这才发觉班级训导主任来了，身边还带了一个长得十分精致漂亮的小男孩。
被徐予凛的长相惊艳到，郑碧云一瞬间呆了呆，反应过来之后不禁有些惊讶：“主任，这是……”
训导主任笑道：“郑老师，这是小凛，徐予凛。他今天开始加入A班，你安排一下。”
说话间他的手轻拍向徐予凛的头，想要把他推出去，然而在手碰到徐予凛之前，小男孩已经迈出一步，没让他碰到。
“郑老师。”
拿着书包乖乖叫人的小男孩长相精致得不像真人。细碎的刘海垂在额头，露出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眸，脸上的肤色细腻剔透，就是有些病弱的苍白，身体也有些过瘦。
他身上穿着一套湛蓝的合身小西装，所有纽扣都老老实实地扣着。黑裤下的小皮鞋崭新干净，一看就是那种相当乖巧的好学生。
郑碧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
她对这样温顺的学生特别没有抵抗力，高兴地对训导主任说：“我明白了主任。”又朝徐予凛招招手，“小凛是吧，快过来老师这边。”
徐予凛抬头看了训导主任一眼，训导主任察觉到他的视线，笑着对他说：“去吧。”
徐予凛这才迈开脚步，走到郑碧云旁边。
“同学们，稍微停一下笔。”
郑碧云拍了拍手掌，吸引所有学生的注意力。
徐予凛看到一直低着头写字的乐葵也循着郑碧云的话停手抬头，好奇地望向他们的方向。
他注视着那张圆润的小脸，在她目光望过来的时候，对她微微一笑。
两个人的眼神对视上，小女孩茫然地眨了眨眼。
郑碧云见大家都停手了，开始进行介绍。
“老师介绍一个新同学给大家认识。”
“这是今天转学过来的徐予凛。”
“所以从今天开始，小凛和大家就是同学了，一定要好好相处哦。知道吗？”
“知道——”
不太整齐的童音此起彼落。
虽然平时有点闹腾，但班里大部分都是乖孩子，见所有学生都乖乖应了，郑碧云满意点头。
她是利落的性格，既然介绍好了，就准备安排座位：“那么，小凛你的座位就在……”
“郑老师。”徐予凛打断郑碧云的话，“我想坐那儿，可以吗？”
他指着乐葵的方向，她身后的座位正好空着，没有人坐。
因为被徐予凛指着，乐葵神色懵懂地看着他，又缓慢地眨了眨眼。
“咦，可是……”郑碧云语气有点迟疑。那个位置并非是空着的，是因为坐在那儿的学生生病请假了所以没来。
还没离开的训导主任轻咳一声。办理入学的时候他也在旁边，知道徐予凛住院了两个月的事，身体比较弱，不易吹风。便提示道：“那个靠近窗口，风有些大，郑老师，我觉得还是坐在黑板布那个位置吧。”
正好是教室中间的最后排，也是唯一的空位。
徐予凛虽然有些瘦，但是身高还算高，所以坐在后排也没有问题。
他自觉安排妥当，没注意到徐予凛眸色轻闪。
郑碧云原本也是想那样安排，闻言也用商量的语气说：“对，小凛，你先坐在那边好不好？班里的座位三个月会换一次，等之后老师再重新安排。”
徐予凛垂下脸，语气轻轻的，“好。”
座位就这样安排好了。
一堂课结束后，徐予凛坐在座位上没起来，从书包拿出一本图册放在桌面摊开安静地看，捏着书角准备翻下一页，眼前突然出现一片阴影。
徐予凛翻页的动作一顿，眼底闪过一抹暗色，苍白的唇若有若无地一扯。
他抬起头，黑眸注视着面前的小女孩。
乐葵之前茫然懵懂的神色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双眼变得闪亮亮。
相隔不过一天的再次会面，她并没有忘记这张俊秀漂亮得让人印象极为深刻的脸。
哪怕比起昨天的浑身狼狈，今天的徐予凛整齐干净得就像另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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