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话多的医生离开之后，病房便陷入死寂般的沉默。
颜煦端着粥碗，还想喂陆允几口，但没喂成。陆允目光很沉，与其说是没胃口，不如说他神思恍惚，似身体空荡的某处忽被填满了，便再也装不下别的东西。
——应该是很久之前，在原来那个世界，陆允也曾这样病过数次。
接连多日的高烧，躺在家中不省人事，连喝水的力气都没有。父母家人永远冷眼旁观，公司则挖空心思做营销，拿他的病情炒热度圈钱……那时陆允绝望得快要死了，身边却不见一个能说话的人。
而此时此刻，远在陌生的未知空间，他眼里纸片搭成的虚幻世界……却有这样一个人，愿冒着生命危险，竭力带他脱离泥沼，一步一步走到有光而温暖的地方去。
——这就是他固执认定着的，由一串数据组成的纸片人。可那分明不是冰冷的，一颗心点燃后的温度，连同火焰一并照亮陆允孤独的灵魂。
陆允盯着那锅白米粥，低头凝视了很久很久。久到颜煦有点慌了，伸手去摸他的额头，问：“烧还没退，你头疼吗？”
陆允却像触电一样，猛地把脸别开到一边。留颜煦空空一只手，抬起来又放了下去，半晌起身道：“你等等，我喊医生来……”
可没走出半步，衣摆又被一把攥住。
颜煦刚偏过头，陆允便缩进棉被里，伸了手勾住他的外套，迟迟没有松开的意思。
就这么抓了一会儿，见颜煦站着没动，陆允很小声地说：“我没事……你坐着吧。”
颜煦尚愣着，没反应过来。陆允只好又道：“别忙了，坐下吃点东西。”
他声音还是虚的，有气无力，勉强才挤出一串完整的话。
然而听在颜煦耳边，却是低沉而柔软的，牵着心底往下塌陷了一片。他拉开病床旁的椅子，弯腰坐到陆允身边，就像昨晚陪他时那样——只不过陆允刚吃了粥，虽然低烧未退，脸色倒好了不少，看起来总算有点精神。
“你昨天啊，真的吓到我了……烧那么烫，就直接倒玄关那里。”颜煦一整晚没合眼，之前守着陆允不觉得，如今人一旦放松下来，顿时感觉胃里空空的。他仰起头，就着陆允的粥碗喝了好几口，一面说道：“我喊了半天，你一直没醒。偏偏那种地方，救护车开不进来，其他人也没回来。”
陆允垂下眼，以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对不起。”
颜煦一怔，旋即失笑道：“你为什么要道歉……”
“……”
陆允没说话，手指无意识绞紧了床单，那双眼睛湿漉漉的，水光中跳动着隐约的不安。
“该道歉的是我吧。”颜煦无奈叹道，“是我太任性了，总说让你休息，转头又缠着不放。陆允，我……”
“不、不是。”陆允将他打断，刚想说些什么，忽听吱呀的一声，是护士推门进来了。
颜煦一看那吊瓶针头，登时弹了起来，追着上去叮嘱道：“他刚吃过早饭，就别扎手腕了吧……昨晚都扎肿了。”
幸好今天是个老护士，捏着陆允手背拍了几下，轻车熟路地摸准了位置。倒是打针的时候，颜煦比陆允还紧张，那双眼死死盯着针头，好像要把它瞪穿了，换自己钻到陆允手背里去。
最后盯得陆允浑身不自在，忍不住问：“……你也想来一针？”
“我是怕你疼啊。”颜煦认真地说，“这不帮你一起疼吗？”
听这话说得，连护士都笑了，在旁打趣道：“两位关系挺好。”
陆允：“……”
扎完针又吃了药，陆允便缩回被窝里，默默等两袋点滴挂完。颜煦还是挨着床边坐，把窗帘一拉，周围光线暗了下去，病房里暖气开得正好，中午一出太阳，也不似昨晚那样冷了。
陆允侧躺着划拉手机，拿余光瞥一旁的颜煦。见他眼睛半眯着，脑袋一点一点的，猛地往下一歪，咚一声磕床边上——登时便惊醒了！
“噗……”
陆允忍不住笑起来，直把颜煦笑得发愣，头顶翘了撮棕毛，呆呆的样子特像傻狗。
他还一脸奇怪：“怎、怎么了？笑什么呢？”
陆允吃力地挪了挪，把病床让一半出来，忍着笑说：“你两晚上没睡，困了就休息吧。”
“啊，这……”
颜煦盯着病床，表情有些犯难：“我俩睡一张床，这不合适吧……”
——话虽这么说，眼睛直勾勾的，手已经沾到被窝了，却被陆允啪的按住。
“我……是让你，趴这儿睡。”陆允尴尬地开口。
可乍一抬头，见颜煦眼圈青黑的一片，脸色也不太好看，显是熬到了极限。
看到这里，陆允再想说什么，也说不出口了，攥紧的被窝悄悄松开……然后空出更多的位置，大意是默许了颜煦进被窝。
可一张病床那么窄，两个大男人挤一块，颜煦又不傻。他怕陆允不舒服，便摆手说：“算了，就这样趴着吧。”说着拖动椅子，矮下身去，勉勉强强沾了个床边儿。
快一米九的大高个儿，这么折着睡肯定难受。陆允心里过意不去，遂直接道：“……你上来睡吧，别冻感冒了。”
颜煦看了眼陆允，那么瘦瘦软软一个人，如今又病得厉害，只怕一翻身就压垮了。
“不了不了。”颜煦连连摇头，“我害怕。”
陆允明显会错了意，问道：“都是男的，你怕什么？”
——本来没往那方面说，经陆允这样一提，颜煦整颗心悬了起来，反而把控不住表情了。
“那是因为，我知道啊……”半晌过后，颜煦忽而笑了起来，森白的狼牙锋利可见。
他又停了停，才低声说道：“你的取向。”
“……”
陆允手机扔到一边，然后眯起眼，以一种非常危险的目光与颜煦对视。
片刻后，他空出没输液的那只手，强行拧住颜煦的下巴，将他英俊的脸扳到一边，缓缓出声道：“放心好了，你不是我的菜。”
“啊……那要怎么办？”
颜煦依然笑得温柔。他低头注视陆允的眼，一字字清晰地道：“我可是觉得，你太对胃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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