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不满意!

    陆允的病断断续续折腾一个星期。

    期间两位兄长过来陪了三天,但到第四天的时候,实在掐不住了。陆敏严重水土不服,住山里又吐又拉又失眠,再加工作上的事务堆积成山——尽管他们两人都非常不舍,拖到最后无可奈何,也只能匆匆提行李往回赶。

    好在医生是颜煦的老朋友,二十四小时随叫随到,剧组的熟人也来探望了几次,其中最勤的就是颜煦,他那神出鬼没的技能已然练就得炉火纯青,时不时冒出来秀一下存在感。

    有好几次,撞见了值班的护士,她们还兴奋地围着他要签名——后来这事儿让薛森知道了,自然不免一顿唐僧念经,絮絮叨叨快把他耳朵吵炸。

    有周围不少人的悉心照料,陆允本人也恢复得不错,老实躺着扎了几天针,自己觉得休息够了,便让叶律素办理出院手续。

    出院时正值一月中旬,离年节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拍摄进度已经向末尾逼近。

    剧组留给陆允的场次不多,刚开始考虑他的身体问题,所以优先从室内剧情入手,无非就是台词巨多,有点费脑子,而耗体力的动作戏都让颜煦来扛。

    唯独最重要的一场戏,也是整部电影情感爆发、主线升华的压轴剧情,原本赶在之前就该完成拍摄,却因陆允的病情被压到了最后。

    剧组有不少明星要赶过年的通告,遂时间紧排在陆允出院后的一周。当天山里的雨依然没停,天气也越来越冷,所有人赶凌晨四点的早场,上了山顶便是极紧凑的一段追逐,群演和主演混在一起搏斗,可以说是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一场打戏。

    陆允全副武装跟上了山。上镜头必须要扒羽绒服,大家都劝他用替身上场,但陆允看了眼颜煦,话也没多说,双方的默契不言而喻,仍像之前那样穿进了山林。

    但出乎意料的是,在场所有人都状态极佳,连一贯出岔子的方笠也难得没犯错。大家赶在天亮之前完成了大范围的群体拍摄,剩下就是两位主角、核心反派与受害儿童之间的博弈。

    ——那时山顶光线正好。日出瞬间迸发而出的灼烈红光,洒满山与林间每一处微渺的角落,无形将过去所有阴影点燃,亦在正邪双方蔓开铺天盖地的一场大火。

    颜煦终于结束了他漫长而煎熬的内心挣扎。

    于林羽书纯真无暇的信任与陆允无数次的舍命相救之后,颜煦在最后关头做出了他的抉择——那时林羽书与陆允命悬一线,皆已遭到反派控制,被困在暗无天日的山林深处。

    而颜煦避开所有眼线,带他们抄小路逃离了现场……殊不知反派早有预料,已在尽头布下天罗地网,往前一步即通往地狱的死路。

    接下来是一场惊心动魄的追逐打斗。陆允被困期间腿部遭创,在泥泞崎岖的草丛间趔趄前行,而颜煦怀里抱着林羽书,三个人逃了很长一段山路,终未能躲过反派群众的搜捕追击。

    因着双方实力悬殊巨大,最初的枪战演变为近身搏斗。颜煦陆允在草地上滚了满身的泥,他们如野兽般与对方疯狂撕咬,没有任何松懈的余地,连喘一口气都显得异常艰难。

    直到最后,生与死的紧要关头——颜煦毅然舍弃了性命,选择保护陆允和林羽书,以他坚实的后背抵挡飞驰而来的无数子弹。

    在反派狰狞扭曲的目光中,颜煦精疲力竭,终是虚脱地朝后仰倒下去,然后再也没站起来过……此时大雨倾盆而落,陆允湿润的眼眶染成模糊的红色,由雨水冲刷的泥地汇聚成大片刺目的血泊。

    “我不后悔。”

    颜煦以低低的声音说道。

    随后他逐渐失焦的那双眼,浮现出一抹近乎释然的笑容。好像在那一刻,得到了渴盼已久的救赎。

    而陆允跪坐在地,拼命握住颜煦沾满血的手掌,呼唤他的声音嘶哑不堪,充满了悲恸至极的无力感……仿佛是心脏致命的位置,被人生生敲碎最尖锐的那个部分。

    他们将临死别时必然的痛苦、不舍,许多年交织的深厚感情,以及双方豁然放手的释怀……所有错综复杂的情绪流露,都透过镜头毫无保留地爆发出来。

    以至于在场的剧组成员深为触动,都情不自禁地抹起了眼泪。

    最后的最后,陆允双目通红,抱着颜煦跪在朦胧的雨幕中,水光模糊了他低垂的双眼。

    山下隐约响起警车鸣笛的声音,陆允迷茫地注视着远方,任由周遭的静默凝成一潭死水。

    ——而就在他偏过头的间隙,怀中颜煦的睫毛忽然颤了颤,似又有几分睁开眼的趋势。

    整部电影在这里戛然而止。

    没有交代颜煦的生死,算是一个开放性的结局。

    当梅前激动地喊出“卡”的一声,颜煦从陆允怀里弹了起来,剧组众人也都发出感慨的叹息——长达两个半月的山区拍摄,终于在这一刻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要杀青了杀青了啊啊啊啊啊……”

    “哎哟累死我了,太踏马不容易了!”

    “今晚喝一杯,不醉不休啊!”

    大家全都松了口气似的,很快叽叽喳喳地说开了,讨论一会吃什么喝什么,该如何欢天喜地庆祝一番……而陆允还愣愣的,双目湿红,保持着刚才心如死灰的表情。

    这时颜煦扑上来,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当那温暖气息如潮水靠近的瞬间,陆允的眼睛总算恢复了神采。

    他后知后觉地呼出一口气,整具身体开始迟缓地放松。

    “陆老师,怎么样?”

    被颜煦双手有力地环抱着,陆允吃力地仰起脸,听颜煦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朵问:“我的表现,够让你满意了吗?”

    “……”

    那一刻,陆允在颜煦深不见底的眼睛里,似乎捕捉到了一个异常严肃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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