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您不愧住海边啊

    清流剑宗传承数千年, 山门口的那万层长阶上亦是封印了历代剑修的万道剑意。

    弟子的入门考验只不过开启了万分之一的威势,若真的全部开启,恐怕连渡劫期强者都要被这些剑意当场绞杀。

    眼下一众人等站在山脚下, 隐约分成五队,以吹雪岛的千阵子为首,后面的天音寺的渡远大师,姜家家主姜傲天, 玉家家主玉渐离三人并列。

    姜傲天回头望一眼万家的老祖,粗眉一横,疑惑道“万老头,你站那么后面做什么旁人见了还以为咱们排挤你呢。”

    老家老祖呵呵一笑,慈和的面上挂着的笑容最温蔼不过,他摇摇头,态度谦和道“我这脑袋都快掉进黄土的老头修为反而最低,站在前面平白教人笑话,还是在后面藏着这张老脸最好。”

    玉渐离是个生得极其俊秀的中年文士,手中拿着的也非寻常武器, 而是一把玉骨制成的折扇, 他面容尤为憔悴苍白,听到这话后只是淡淡地瞥了眼万家老祖宗, 并不多言。

    跟他同样保持沉默的还有天音寺的渡远大师,他这一路都未抬过头,一路庄严肃穆地敲着木鱼,不言不语。

    这两人倒像是真来吊唁的,万家老祖宗脸上那热情又不失亲和的笑像是来卖香烛纸钱的, 唯独这次牵头的千阵子跟姜傲天两人还多少有些来搞事的样子。

    等了半天的姜傲天心中烦闷, 双手将刀往地上一插, 怒骂“清流剑宗这派头好大,三个渡劫期都死了两个了,另外一个估计也是寿元尽了,还当自己是天下第一大宗吗竟冷落我们大半个时辰了”

    千阵子脸上也有些烦躁,但他倒是比姜傲天沉得住气,目视前方不急不缓道“你急什么,他们总不可能在里面窝一辈子,再者说,这次我们是友宗身份来吊唁的,又不是来砸场子的,还担心他们不开山门”

    姜傲天冷哼一声,掂了掂手中的大刀“老子的儿子能砍开吹雪岛的护岛大阵,老子还砍不开清流剑宗的剑阵了”

    他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千阵子的脸色顿时冷下去,冷哼一声讽道“那你倒是砍啊,清流剑宗出过三个飞升剑修,他们的剑意就留在阵里,不怕死你就砍去。”

    “千阵子你他娘的少在这儿阴阳怪气你阵道这么能耐,倒是把他们这剑阵给破了啊是你说叶疏白回来报仇了,咱们迟早要被他找上门,不如先下手为强,咱们这才聚在这儿。现在你倒是又心虚成软蛋了,怂”

    “姜傲天你狗血喷人”

    “你他娘的才是狗”

    听到这两人吵起来,玉渐离把眉一皱,往边上挪了些位置懒得跟他们说话,渡远大师低垂着头麻木地敲着木鱼,似是什么都没听到。

    姜家跟吹雪岛素来不合,这两宗之人皆是性格狂肆高傲,姜家觉得吹雪岛的人神神叨叨花哨浮夸,后者又觉得姜家粗鄙不堪,尤其是这次姜肆在吹雪岛的地盘拿了论剑会头名,姜家很是得意嚣张了一回,关系僵持。

    万家老祖环顾众人一圈,上前,好言好语地劝“哎,傲天莫急,人家宗门死了两位德高望重的前辈,想来现在诸事繁忙,耽误会儿功夫也是正常的,咱们也奔波了一天,不妨在这儿先歇会儿候着吧。”

    语罢,他拂过芥子囊,从中取出一枣核大的事物,那东西迎风见长,竟化作一所风雅意趣的雕花小楼,上面桌椅茶具皆备齐,跟随在身后的数位清秀小童礼数周全地引着几人上楼入座,端茶奉水,甚至还取了个红泥小火炉,将无烟的天楠银丝碳放入其中开始温酒。

    这样的宝贝,这样懂事的侍从,也只有身家豪阔的万家能拿出来了。

    千阵子懒得同姜傲天争论,自顾自地领着吹雪岛几个化神期长老入内坐定,仰头饮尽一杯热酒,看一眼在山门处坐着不入内的姜傲天,冷笑“有勇无谋的老匹夫”

    他将头偏向一边,放缓语气道“玉道友,届时入山门后,你先同叶疏白晓之以理如何魔修再犯,我们怎可在这种时候起内乱。”

    玉渐离坐在靠边的位置心神不宁,他的脸色不知为何极其苍白,好似神游般目光虚浮,千阵子同他说了两遍,他才微微地颔首。

    千阵子看一眼还在敲木鱼的渡远大师,皱了皱眉,又把目光放到了捧着杯茶喝得认真的万家老祖身上。

    “万道友,你”

    “我准备好了。”不等千阵子开口,万家老祖便露出了然的笑容,意味深长道“千道友无需忧心,我这番做足了准备,定不会让诸位失望的。”

    还好,总算有个靠谱的队友。

    千阵子如是想着,松了口气,随手取了杯佳酿慢慢喝着,目光落到了清流剑宗的山门石阶上,心中郁结。

    这叶疏白莫不是想当缩头乌龟不成,都等了快一个时辰了,总不可能是在里面布置剑阵准备跟他们这么多人决斗吧

    眼看着天色昏昏,日头西斜,底下的姜傲天骂声渐大,就连千阵子隐约也按捺不住了。

    正这样想着呢,就山门上端慢悠悠地走下来一个金丹期弟子,生得倒是俊眉修目气概不凡,可惜一开口就是个大粗嗓门“敢问诸位前辈,你们来这么多人是要来吊唁我们掌门跟太上长老吗”

    姜傲天抱了刀翻白眼“那当然,你们清流剑宗的待客之道还真稀奇,让我们在这儿等了一下午你这小子还在这儿磨磨蹭蹭,我定要让你长辈收拾你”

    朱尔崇心中暗自嗤笑一声,心想这是温云交代的,将这群老狗晾晾,杀杀他们的威风再放进来,他这是照着师祖的吩咐办事,看哪个长辈敢收拾他。

    千阵子将所有情绪一敛,飞身下楼,居高临下地看着底下的朱尔崇,面无表情道“小辈,速将我们带入峰上。”

    朱尔崇倒也没有要为难他们的意思,老老实实地将往山门里带。

    一入山门,来的这群人就发现清流剑宗果真处处素缟,各峰之上皆是静得出奇。

    姜傲天望一眼,提着刀就预备朝第十峰的方向走,做好了去找麻烦的准备。

    朱尔崇见状喊住他“这位前辈,你走反方向了,第一峰在这边。”

    姜傲天心道我来过你们宗门这么多次了难不成还不知晓只不过这次本来就是准备威逼叶疏白将昔年旧事抹过的,不愿就此放过的话也无事,他们这群人都做好了翻脸杀人的准备。

    这么五个渡劫期的前辈来,难不成真是给柳正虚那个废物磕头上香的

    朱尔崇还真就当他们是来上香的了,大着声招呼道“姜前辈,吊唁的流程得去第一峰走,您要先去第一峰烧个香,然后再去咱们掌门灵位上香,至于磕头的话”

    他再如何没心没肺,却也知道待客之礼,只不过早从温云那里知道这群人来者不善,并非真心吊唁,所以故意说些阴阳怪气的话对付他们。

    果不其然,这话成功激怒了姜傲天“啐,你这小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他娘的再说”

    眼看姜傲天嘴角扯扯要骂人,千阵子心中暗骂一声猪队友,打断他的话头道“知道了,劳烦小友引路。”

    朱尔崇抱了剑,不急不缓地领着他们朝第一峰方向走去。

    今晚是柳正虚逝去的第七天,也是头七之夜。

    柳络因跪在地上,一言不发地烧着纸钱,第一峰的几百个弟子亦是默然跪在地上。

    先前第一峰弟子再如何悲痛欲绝,眼下泪水也早就哭干了,现在只能跪在地上哀嚎两声,再加上修真界不比凡俗,死伤是极常见的事情,像先前欧阳太上长老死了连灵位都没设一个,只不过因这次死的是一派之长,所以排场难免会大一些。

    但是现在都熬第七天了,修为高深早已辟谷的剑修倒无事,毕竟偶尔闭关领悟就是数年时间,但是修为低的早心神远飞,一听到外边传来的动静,视线便悄然往外飘去了。

    已经有诸多长老认出来人是谁,面露惊愕间,匆匆起身行礼。

    最前方的鸿卓大长老萎靡的面色一振,飞快迎上来,毕恭毕敬地行礼“诸位前辈,没想到您几位竟亲至若是掌门大人泉下有知”

    千阵子佯作哀伤道“我们几派同气连枝,早有数千年的交情了,乍听闻欧阳长老跟柳掌门皆身陨,深感哀痛,清流剑宗诸道友行事端方正直,大家这几百年间交情匪浅,总该为道友来送这最后一程。”

    鸿卓大长老听到这里,竟砰地一声跪地磕头,声音呜咽道“我清流剑宗素来端方正直,岂料门内出了这莫大的同门相残之丑事啊”

    很好,这厮很懂事上道,看来那三十万灵玉他是收下来了。

    千阵子心中满意,面上却佯作震惊状“什么同门相残难道欧阳长老跟柳掌门之死竟还有内情”

    鸿卓大长老仰天哀哭道“家丑不可外扬,然而清流剑宗出了这等魔修般狠辣之人,岂能再瞒着诸位今日他杀我宗门太上长老和长老,明日怕就要杀我们这些对他不满之人了”

    “此人是”

    “此人便是第十峰的叶疏白”

    鸿卓长老狠叩地面,他是欧阳太上长老众多嫡系徒弟之一,眼见自家师父死了没了依仗,又忧心叶疏白将他铲除,竟私下投向了吹雪岛的笼络。千阵子说接下来只要将事情好生做一番谋划,将柳家那不晓事的小女娃扶上掌门之位,便许他一个太上长老之位

    这是何等尊崇

    与其下辈子都在第十峰的阴影下夹着尾巴做人,倒不如搏一把

    鸿卓长老声泪俱下,将叶疏白杀欧阳长老的事渲染成夺权报私仇的同门相残,又将柳掌门之死尽数推到他身上。

    整个第一峰大殿内外跪满了清流剑宗的弟子,长老,亲传弟子,几乎全都在这儿了,再加上第一峰的几百个弟子,跪得满满当当,然而此刻他们都抬了头,茫然地看着灵位前的那番表演。

    唯独柳络因背对着众人,像是失了魂一般,动作麻木地烧着纸。

    “可怜我络因侄女不过二十出头,自幼丧母,现在父亲又被奸人所害,我是看着她长大的,便是豁出老命也要替她出头”

    姜傲天至此终于入戏,怒目圆睁接问“呔难不成是叶疏白为了夺权杀了柳掌门”

    鸿卓长老语气沉重“正是”

    朱尔崇跟跪地的另外几位亲传弟子一怔,下意识地抬头辩驳“不是那日我们皆在第十峰,当时听柳师姐说了,是掌门渡劫失败”

    “你们年幼,不懂人心险恶。”鸿卓长老跪在灵位前哭得老泪纵横,凄凄惨惨道“掌门走那日,我亲眼见到那叶疏白跟他的徒弟从第一峰离开络因侄女,你先前迫于叶贼淫威一直不曾开口,现在众位前辈都来了,你可以将你父亲的冤屈尽数道来了”

    千阵子亦是长叹一声,上前一步立在柳络因背后“络因,我同你父亲有数百年的交情了,你且说来,若真有冤屈,我们现在便去第十峰要个交代”

    柳络因缓缓抬起头,众人这才发现她短短七日就已瘦得脱形,原先丰润的面庞瘦削惨白,行尸走肉一般。

    她的目光定定地落在鸿卓长老身上,后者正哭着替她父亲喊冤,说得言之凿凿,好似真看到父亲被亲手杀死一般;

    再看向千阵子,同为三大派掌门,对方的确曾和父亲喝过茶论过道,此刻他亦是长辈般忧心慈和地看着自己;

    再看向拎着刀入灵堂的姜傲天,看那些神游天外的大派掌门家主。

    最后将目光落到第一峰那些修为不高,哭得眼睛通红的弟子。

    她动了动唇,在父亲死后第七日终于开口,却没看向千阵子或鸿卓,而是面向第一峰的某个小弟子“叶师祖,来了吗”

    那小弟子一慌,低声道“柳师叔,我也不知”

    这句话好似耗费了柳络因的全身力气,她身形摇晃着就要倒下,还是跪在不远处的梦然师姐飞快起身,上前一步将她扶住。

    她紧拽着梦然师姐的袖口,仰着苍白的脸,低声苦求“求师姐去请叶师祖。”

    梦然师姐凝眉一叹,低声道“你难不成这要听信这些外人的话”

    “师姐”柳络因哀求,那双唯一还带点生气的眼眸溢出泪盯着她“求你了”

    梦然师姐只好起身,看一眼这来意不善的众人,叹声,朝着第十峰的方向而去。

    千阵子不露声色地往自己这群人中递眼色,原本同他吵嚷了一路的姜傲天这会儿眼中已露出跃跃欲试的战意,半点都沉不住气。

    玉家家主玉渐离目光虚无地盯着前方,分明是深秋时分,却依然拿着玉骨扇缓缓地扇着风,不知道究竟在想什么。

    天音寺的渡远大师早就跪坐在地,满目怜悯地瞧着木鱼念起了往生经。

    这几人的表现让千阵子极为不满,分明说好了一起来解决叶疏白,眼下正义站在他们这边,不但抓到了光明正大携手杀他的机会,还找到了操控清流剑宗的良机,这群人却一点都不靠谱,形如散沙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同最后面站着万家老祖对上,对方回望着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那模样似是做足了万全的准备,踌躇满怀。

    千阵子顿时安心下来。

    这次并未候多久。

    在烛光映照下,一道被拉得极长的身影不急不缓地自外步向正殿,他手中那柄木剑的影子斜长,微微晃动着,慢慢地落到了千阵子的脚下。

    就这般,他心中竟也生出一丝胆寒之意,直到摸向自己的芥子囊,知晓里面那块白玉还在后方才安心。

    叶疏白现在只不过残玉在手,欧阳那老废物寿元本就快要枯竭,又是靠着白玉才突破的渡劫期,被杀并不奇怪,今天他们几人携手,难道还怕一个玉婴破碎的叶疏白

    千阵子不知何时已摸出阵盘,数百道强势杀阵暗暗布下。

    姜傲天眯着眼,眼中又是惊疑又是兴奋,双手握刀,身子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原本神游的玉渐离缓缓抬头,目光复杂地看向叶疏白,握着扇子的手越来越紧,玉质的扇骨上逐渐裂出破碎痕迹。

    原本一直都有的木鱼声不知何时悄声消失,天音寺的渡远大师默不作声地起身,双手适合十,低垂着眼眸。

    站在最后方的万家老祖身子猛地一震,眼中流露出无人能发现的狂喜与欣慰,他膝盖不由自主地一屈,险些没忍住直接跪下,然而终于按捺下激动,只双目隐含泪光地看着那人。

    是他。

    真是他,他又回来了

    那影子在逐渐靠近,直到那个冷清孤傲的人步入店内后,众人才发现那人跟记忆中一模一样,半点变化都无。

    千阵子的神情骤然恍惚,长吸一口气才算回神,义正辞严呵斥

    “叶疏白你残杀同门,今日若不能给清流剑宗一个交代,这正道恐怕容不得你了”

    叶疏白并不说话,只不过另一道隐在他身后的纤巧身影出现。

    一样清傲的眉眼,温云手里拎着根漆黑的木棍似笑非笑地看过来。

    她语气冷淡地反刺一句“正道容不容得下谁原来需要你说了算清流剑宗的家事要你管千岛主,您不愧是住海边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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