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戒指

小说:横滨有位葬仪屋 作者:妄客
    雾不知何时散了。

    嘀嗒、嘀嗒。

    血顺着破碎的伤口流出,在地面蜿蜒流淌,沾到了调酒师的皮鞋。

    他看了一眼,不甚在意地转身离开。

    下班了呢。

    ——

    今夜的月亮暗沉沉,像生锈的古铜币,坑坑洼洼里刻满了故事。

    与谢野晶子望了一眼窗外,被灌了一嘴的风,她暗骂一声,今晚风也不知怎么这么大,吹开窗户好几回了。

    这破楼的窗户也是,年久失修,把手顶多是个摆设,会自动敞开怀抱,迎接大自然的洗礼。

    比如漏雨和蚊子。

    今夜她留守,也只有她遭罪。

    啪——

    干掉今晚第十一个蚊子,与谢野晶子黑着脸,一拳干碎了垃圾窗户,潇洒转身,准备进医疗室忍一个晚上,等明天社长来了跟他报备,换个结实的新窗户。

    以乱步先生的智商,一个案子结束换窗户的钱就有了。

    她走向医疗室,满兜找门钥匙,走近却发现门开了个缝。

    她今天没锁门吗?

    轻轻推开医疗室的门,老旧木门发出刺耳的吱嘎声,屋内漆黑,她什么也没看见,却闻到浓重的血腥味。

    打开头顶昏黄的小灯泡,暗沉的光和天边黄月相似,旧又骇人,一个银发黑袍的男人静静站在那里,怀里缩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少年,血染红了白衬衫,滴答滴答落在地板上。

    男人将视线移向与谢野晶子,惨白皮肤上的疤痕清晰展露在她眼前,她看不清男人的眼睛,却坚信对方正在冷冷凝视她,像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被拔了黑鳞,睁开了煞阴的眼。

    他的语调很奇怪,起伏不定,一字一字硌着她的骨头,带着让人浑身发麻的沙哑。

    “……救他。”

    这是这个晚上,银发男人唯一说过的话,与谢野晶子被他的骇人气场压地说不出话,却觉得这一句话耗尽了他全身力气。

    不像是命令,更像是请求。

    ——

    玛丽来时,刚要开口,就看见葬仪屋握着太宰治的手,看着太宰治昏睡的脸,一动不动。

    像是恐怖片里的诅咒人偶。

    玛丽说不出话了,她知道,先生这是怒极了。

    暴风雨前的宁静。

    “女王陛下。”

    好久没被这样称唤,玛丽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后明白其中的严重性,郑重地应道:“先生您说。”

    “近日诸多麻烦事,辛苦你了,剩下的事,交给小生吧。”

    玛丽错愕抬头,葬仪屋未动,好似没说过任何话,也没有任何反应。

    玛丽却明白,轻飘飘的一句,就定了几条命的死期。

    ——

    天破晓前,葬仪屋推拒了与谢野晶子的检查,抱着太宰治回了棺材店。

    与谢野晶子的异能对太宰治有效,只能说明一件事,太宰治的异能人间失格,被夺走了。

    纤冷的手覆上少年的左胸口,里面微弱缓慢的心跳声一下一下砸在他心上,葬仪屋守了太宰治一夜,少年苍白的脸和唇,冰凉像是尸体,却像一场漫天的大火,彻底遮住他的眼。

    太宰治的灵魂缺了一块,是他的异能,有与谢野晶子的请君勿死在,救活他的命不难,难就难在稳定住他的灵魂。

    灵魂只有一个,没了便什么都没了。

    葬仪屋取了不少瓶瓶罐罐,里面是他收集的各类灵魂,挑选了半天,拿出几瓶给太宰治当补药。

    但到底不是太宰治自己的。

    太宰治在昏迷中也不安稳,像被无边噩梦魇住了,风吹不进雨落不下,却自困在无休的风暴中,被割裂得遍体鳞伤。

    无法在醒来了。他如是想到。

    细汗渗出,冷得彻骨,太宰治即使不动,不安也从手心传给了葬仪屋,葬仪屋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抚平他紧锁的眉。

    他取下宝石戒指,将幽绿色宝石卸下,银色的曲面里装着几根墨蓝色发。

    葬仪屋将这几根发放进另外的盒子里,慎重地装好,又剪短几根自己的银灰色发,重新装进戒指里。

    他抬起太宰治苍白的手,缓缓将戒指套进少年的食指,翡冷色衬得少年的手越加好看。

    葬仪屋低头吻在宝石上,像在进行某种古老的仪式,与少年残缺的灵魂达成契约。

    那簇不稳的灵魂之火总算在太宰治心中平稳下来,继续点燃他的生命。

    刺骨的风暴停止了,无边茫茫之路被一双比他还冷的手牵住了,带他走出沉寂的噩梦。

    明天会醒吧。

    ——

    太宰治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他睁开眼缓了一会儿,确认自己心脏还在跳。

    啊,没死。

    不怎么遗憾啊,可能被人杀实在是件丢脸又无趣的事,他自己都无法接受,更会让老师失望。

    一切都不太真切,他想用手撑着坐起来,才感觉到手被牵制着动不了,两只手食指相扣在一起,一样的细长苍白,不知是谁先扣住谁的。

    太宰治在交叠的手指间辨认了好一会,才终于接受了事实,老师一直戴在手上的宝贝戒指,现在在他食指上。

    他下意识握了握葬仪屋的手。

    葬仪屋静坐在棺材旁,从午夜到现在没换过姿势,太宰治分不清他是睡着了还是醒着的,便起身想凑近些。

    或者只是单纯地想要靠近一点点。

    葬仪屋这才开了口:“躺回去。”

    “我不。”太宰治靠过去。

    葬仪屋一手抚上他的额头,将伤员慢慢推回棺材里,不容拒绝。

    太宰治乖乖躺回去了。

    “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

    葬仪屋“嗯”了一声,想着又摸摸他的头,“累了就睡。”

    太宰治蹭蹭他的手,睡了快一天,他有精神的很,“昨晚要杀我的‘人’,和老师一样是死神吗?”

    他记得那双眼睛,青金色的。

    “很快就不是了,过段时日,横滨会有新的死神。”

    两人说话是日常聊天的语气,太宰治却咂摸出其中的冷意,比抚在他额头的手还冷。

    他的老师只是在回答他的问题,用着最平常的叙述语气,仅此而已。

    “啊,我突然想起来,异能没有了就不能当干部啦,那岂不是收不到老师的礼物了!”

    太宰治谈起被剥夺异能,笑得吊儿郎当的,好似他并不在意自己有没有异能,也不管被谁夺走了。

    人间失格于他,和世间其他物件一样没什么两样,倒像一双巨手,拽他入更深的深渊。

    他心里暗想,摆脱了如同被世间抛弃的异能,会不会能找到存在的意义呢。

    葬仪屋却问他:“这异能是谁的?”

    太宰治一顿:“我的。”

    “是你的,丢了,小生便替你夺回来。”葬仪屋对他微微一笑,“至于是毁是留,你自己定就是了。”

    太宰治被这笑晃花了眼,轻轻嗯了一声。

    如果连人间失格都失去了,他就没有跨越鸿沟的资格了。

    丧失为人的资格,才能站在神明身边,不是吗?

    太宰治摩挲着食指的戒指,越看越喜欢,趁着葬仪屋休息没注意他,他将它取下,慢慢戴在无名指上。

    冰冷的戒指烧得他心脏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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