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锦衣卫上官,鼻子比狗还灵敏。”李映柔定定心神,故意刺他:“昨天陛下留我在宫里睡,非要跟我挤一张榻,我这当姐姐的也没有办法,只能依着了,谁让陛下疼我呢?”
她抬起袖阑,放在鼻尖轻嗅,水盈盈的眼眸含满笑意,“啧,陛下的味道挺好闻,对吧?”
前世姐弟二人经常同宫而寝,晏棠司空见惯,但心里掂量着她的话,还是有些酸酸胀胀。
少顷,他说:“再好闻的香,闻多了也就觉不到了,殿下还是适可而止。”
“用你说教我?”李映柔剜他一眼,拢起宽袖,摆正神色道:“有话直说吧,找我什么事?”
晏棠将心底的浮躁撇去,“臣刚下朝,想送殿下回府。”
“送我回府?”她哭笑不得,“瞧不起谁呢,我是没有舆驾的人吗?需要你送吗?”
“殿下是有舆驾,但这跟臣想送殿下并不冲突。前日让殿下受惊,臣倍感惭愧,想与殿下谈谈心。”晏棠难得这么耐心,日光倾洒在他身上,一双幽深的眼眸格外澄澈。
李映柔望着他瞳中倒影,又想到自己被刺杀的事,即火又憋屈,抬手点了点他的心口,“晏大人,我们俩八字不合,你克我,遇见你就有血光之灾,我还怎么敢跟你谈心?”
“八字?”晏棠一怔,面露不屑,“殿下,这都是无稽之谈。”
“你不信,我信啊,事实就在这里摆着呢。”李映柔恹恹叹气,语重心长说:“我能理解你的心境,但我们真不合适,傻子才会拿命谈情说爱。你这是不知从哪里中的邪,实在不行,我帮你找几个大师做做法,省得你鬼迷心窍。”
晏棠:……
“晏大人,换个人追吧,朝廷里待嫁的世家贵女那么多,干嘛非得在我这颗歪脖树上吊死?”她摆出十二分真诚,“你是朝廷命官,我不能耽误你的终身大事。陛下还等我用膳呢,先告辞了。”
踅身离开时,李映柔肆无忌惮的翻他一眼,加快脚步上了凤辇,催促道:“快,去勤政殿。”
凤辇高高抬起,还未来得及离开,就听晏棠的声音回荡在甬道中,沉澈而充满磁性,不疾不徐地曝满一地春光——
“臣对殿下寤寐求之,绝不会换人的。只要能跟殿下在一起,臣可以终身不娶,只求陪伴殿下左右,为殿下分……”
李映柔两辈子都没想到,晏棠竟然还有这么没脸没皮的时候,骚话连篇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像一只炸毛的猫,遽然转头,颤着手指他,“竹筠!快给本宫掌他的嘴!”
竹筠:……
向来沉静的婢子进退两难,对主子投去不知所措的目光。
李映柔气的咯咯咬牙,眼刀飕飕刺向晏棠,随后怒斥抬辇的太监们:“愣着干嘛呢,还不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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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半个时辰,晏棠神色郁沉的回到都指挥使司,微拎曳撒坐在桌案前,五指在桌案上轻叩,发出“笃笃”的声音。
不多时,他从抽屉里拿出看话本总结的心得,撕了个稀巴烂,又将碎本扔回去,砰一声关上了抽屉。对心爱的女人要事必躬亲,甜言蜜语,他照着做了,屁用没有,没想到她逃得更快。
敢情他学了个寂寞?
果然话本上的东西都是瞎编乱造!
孟烁老早就在总衙等着了,见晏棠回来了,赶紧追进衙门,满脸都是嘚瑟的笑意,“大人,你可回来了,岳千户来信了。”
“说。”晏棠乜他一眼,拿起案上的白玉纸镇把玩起来。
“滁州那个刘士锦,身上真有问题。一开始还是个嘴硬的,岳千户将他抓起来,还没上刑人就吓尿了裤子,全都招了。”孟烁阴恻恻的笑了下,“刘士锦勒索附近盐场食盐四百万斤,其幕后之人就是袁刚。大人真是料事如神,咱们要不要现在就向陛下呈启奏疏,治袁刚一个欺民霸市之罪?”
袁刚曾经杖责过他,如今能挖到这么大的黑料,他想想就开心,满怀期待的等着上官发令。谁知晏棠只是捏着纸镇发怔,似乎心不在焉。
“大人,你在听吗?”孟烁蹙眉,心道他怎么不一点不惊讶呢?
“嗯,我知道了。”晏棠回过神来,将纸镇放在桌案上,执笔蘸墨,边写边说:“这件事不用着急,时机还不到。袁刚是吴太妃的弟弟,她知道后肯定会向陛下求情,仅仅是勒索还不够要他一条命。斩草必须除根,先压着再等等。”
听到最后,孟烁失望的双眼再度焕发生机,“卑职明白了,要办就办到他挫骨扬灰!”
“在锦衣卫就得有这个觉悟。”晏棠叹道,搁下毛笔,将笺纸递给他,“你去一趟钦天监,找吴监正,他知道怎么做。”
孟烁哦了声,接过来扫了眼,舌桥不下,“这……大人要批八字?这八字不会是你跟长公主的吧?大人不是不信这些吗?”
连环三问,啰嗦不已。晏棠缄口不言,从抽屉里拿出一袋碎银扔给他,不偏不倚砸在他怀里。
孟烁胸膛一疼,沉甸甸的,舒坦。他笑逐颜开,“欸!卑职这就去!”
待他蹦蹦哒哒离开后,晏棠又拿起笔,在笺纸一遍遍写着‘柔’这个字。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怎能以区区小事就证明二人不合?遥想前世,他们不是夫妻但也推心置腹、如鼓琴瑟,虽然到最后摔了个跟头……
他笔尖一顿,乌睫之下眼神凌冽。
那也只是个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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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三刻,陛下传召,晏棠整顿衣冠,迅疾进宫。途中与靳明阳打了个照面,他就猜出大概,八成是这块老姜又给陛下出难题了。
进了勤政殿,李韶正埋头在案,提笔作画,抬眸扫他一眼,又将目光落在画上,“清剿新佛教之事安排的如何了?”
晏棠垂目,“回陛下,京师已派刘佥事携姚千户下去,与南京卫所汇合后再进行下一步清剿,各省按察司的协查文书也发放下去了。”
李韶一笔笔勾勒着画中人的发丝,轻声道:“动作快一些,袁刚这个人,不能留太久。”
天子点到为止,晏棠心领神会:“是,臣晓得。”
殿内安静下来,唯有落地香炉升起袅袅细烟。李韶为画中人点上朱唇,放下毛笔,站起来欣赏一番,这才正眼看向晏棠,“爱卿,看朕这幅画如何?”
晏棠上前几步,垂目端详,画中是一位婀娜多姿的少女,坐在花树之下抬眼眺望,顾盼生辉,意蕴拿捏的十分到位。
这种画他见了不是一张两张了,点评道:“陛下画的颇为传神。”
“传神吗?”李韶似有不满,“朕总觉得还差点东西,长公主的气韵也就只画出七成来。”
“陛下画工精湛,岂能——”
晏棠喉咙滞堵,忖度的眼神落在对方脖颈上,明黄衮龙袍的领襟虽高,也没能挡住那几处青红痕迹,青天白日下透着不可言说的暧昧味道。
少顷,他低声试探:“陛下龙体上为何会有青紫?”
李韶闻言,隽秀的脸上掠过一丝异色,抬手轻抚颈间,“昨夜朕跟长公主玩闹过火,无碍。”
玩闹,过火。
回想今日柔柔说的话,晏棠眼底暗涌浮动,不雅的画面在脑海中挥之不去,让他面色愈沉。
前世柔柔为了方便自己复仇,一心笼络迷惑着陛下,甚至连个子嗣都不想让他留,免得干掉老子后剩下小累赘不好处理。
对于后宫三千的帝王来说,她这种想法难于上青天,偏偏李韶格外听话,直到他们东窗事发时中宫之位还空着,更别提选秀了,子嗣真的让她杜绝了。
多年间关于陛下跟长公主的风言风语也不是没有,全都被他压下来了。锦衣卫出马,那些言官也不敢造次,只能对姐弟俩的行径睁一只眼闭一眼。
现在想想,两人的关系未必单纯,能让男人心甘情愿放弃美色的,唯有更好的美色相诱。前世柔柔犯了谋逆大罪,李韶依然放过了她,这里面的玄机倒是叫人玩味。
他们两人,会不会有那种不伦关系?
望着眼前眉目如画的少年,晏棠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事情只是他的揣测,不论真假,这辈子只要让惠王承继大统,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这次,他绝不能输!
“晏棠?”李韶见他发怔,轻轻唤他一句。
晏棠倏然清醒过来,瞳中隐压锋利,沉声道:“若陛下无旁事嘱咐,臣先行告退了。”
“嗯,下去吧。”
李韶颔首示意,待他出去后,修长如竹的手指摩挲着青紫,无奈叹气。
昨夜李映柔睡觉不老实,从榻上滚落愣是没醒,李韶索性就抱着她睡了一会。等李映柔迷迷糊糊醒过来时,专挑他皮薄肉嫩的地方掐,除了脖子,腰侧大腿全部沦陷,没一处好地方,狠绝了。
不过能抱她一会也算值了。
回味着女人娇柔的身段,李韶薄唇轻抿,将案上画轴卷好,唤来梁郁中:“把这幅画送到长公主府,再从库房取几套头面一并送过去,记得挑长公主喜欢的。”
“是,臣这就去办。”
梁郁中刚要取画,李韶倏尔想到什么,又把画轴打开,提笔在右侧留下诗款——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梁郁中微抬眼帘,心头将这句诗默念一遍,并没有多少惊讶。他不是全毛全翅的男人,但并非愚钝之人,跟着陛下将近十年,对陛下的心思了如指掌。
他不屑伦理纲常,唯独担心这个女人变成祸水,动摇陛下的皇位。
“好了,拿着吧。”
在他失神时,李韶将卷好的画轴递给他,再次嘱咐:“一定要亲手交给长公主。”
“是,陛下放心。”梁郁中双手呈着画,躬身退出勤政殿。
斜辉倾洒而入,在门口镀上一片金色,罗汉榻埃几上摆着一盆清雅秀丽的茉莉花,馥香扑鼻。
李韶走过去,随手掐来一朵花,将花瓣一片片撕下来,呢喃道:“知朕心,不知朕心,知朕心,不知朕心……”
反反复复五六次,都是“不知朕心”。
李韶薄唇抿成一条线,睨着那盆不争气的茉莉花,眉间愠怒正盛:“来人!把这盆花给朕扔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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