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囚鸟(22)

    樊青河想将他扭转回去,变得沉静也好,变得冷漠也好,最起码别像这样疯狂——疯狂的尽头,往往便是毁灭。樊青河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一点。

    “你想要什么?”樊青河像一个吵完架后费尽心思哄对象开心的普通男人,这样问。

    物质上的要求,他都可以办到。

    哪怕秦庄现在发神经,要拿阿尔卑斯山山巅的积雪来泡酒,对于樊青河而言,也不过小事一桩。

    秦庄很快有了回应,答案很简单,甚至可以说他话里带着一股怀念:“我想吃你雕的萝卜花。”

    这句话触动了樊青河心里仅有的一丝柔软,他恍惚间想起那天酒醉时与秦庄的吻,那是骗局中少有的温情。

    “我去雕。”樊青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答应,但他就是这样走了出去,在那许久没动过手的厨房里,挑出鲜嫩肥大的萝卜,去皮、雕花。过程很慢,但他很快活。

    恍惚间,那些仇啊恨的,似乎都已离自己远去,只剩下一场精心准备的晚宴,和一颗期待对方开怀的心。

    樊青河一共雕了三朵玫瑰,摆在绘有竹枝的餐盘上,附好刀叉,再端去房间里给他。

    “你打算这样喂我吗?”秦庄看着栅栏外的樊青河,如是道:“像喂狗一样?”

    当秦庄用这样讽刺的语气时,樊青河不知不觉就落了下风。

    他顿了顿,还是为秦庄打开了笼子门。

    两人面对面盘腿坐在地上,进食。

    秦庄嘎嘣嘎嘣咬完第一朵,面无表情。

    樊青河却有些期待他的回答,问:“好吃吗?”

    秦庄:“还行,少了点味道。”

    樊青河:“什么?”

    秦庄抬起头来看了看他,在那瞬间出手如电,一刀扎进了樊青河的胸膛。

    餐刀并不十分锋利,刺入少许就停了下来。

    樊青河显然没想到他会突然动手,竟没像平常一样反手就打,只是有些迟疑地看向自己胸膛。

    秦庄拔出刀子,将刃尖的血迹抹在萝卜花上面,又用叉子叉了,塞进嘴里。

    “玫瑰花是红色的。”他小口咀嚼着嘴里带血的花,脸色平静得就像那只是普通的番茄酱。

    十分钟后,樊青河坐在客厅里,裸着上身由家庭医生为他处理伤口。

    而秦庄,则被收掉刀叉关回了笼子里。

    听佣人说,他很平静,只是在落锁时起了回身,去看窗外被栅栏切割成无数片的天空。

    樊青河再一次意识到,秦庄变了。

    或者说,他无所顾忌了。

    以前他会惟命是从,会百依百顺,因为他还渴望能走出去,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所以他愿意忍受现在的屈辱。

    可现在秦庄仿佛什么都不想要了,打骂伤不着他,自己的所作所为伤不着他,哪怕是这样日复一日的幽囚生活,他也根本无所谓。

    所以樊青河建立在爱情之上的报复缺少了原来的作用,虐得到他那具身体,却折磨不了他的心。

    当一颗心坚如铁石,它将变得无坚不摧。

    为了更加了解秦庄,找把柄也好,深入控制也罢,樊青河让手下整理出了最完整的资料。

    所谓的酒店总经理,只是挂名。

    樊青河真正的靠山是盘桓于这片大地,宛如史前巨兽的樊家,可以让他的触手伸到任何地方。

    而秦庄的故事,简单得不行。

    爹不疼,娘不爱,发奋努力,半工半读,才得以完成学业。

    他最大的爱好便是色彩学,大学时也毫不犹豫选择了这个专业。

    若是没有樊青河出现,他或许会走学术道路,写论文,评职称,再找一个看得过去的男人,过平平淡淡的下半生。

    可樊青河稍稍动了下手指,于是秦庄的喜好、自由,须臾皆成泡影;事业、爱情,转眼便化虚妄。

    樊青河以食指在黑字白纸上轻敲,想起在医院那天,侄子说给他听的秦庄的病情。

    如果秦庄眼睛出了问题……

    如果他再也无法像之前一样生活……

    就像老鹰折了翅膀,就像麻雀入了囚笼,就像野犬栓上锁链,那他,还是他吗?

    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一个秦则诚的替代品,还是一个完整的秦庄?

    樊青河挥退了家庭医生和佣人,从灯火通明的走廊,一路走回卧室。

    之前动乱造成的痕迹,已经全部被清除干净,冰冷的木质地板上,放着占了大半面积的银色囚笼。

    褥子已然换了新的,秦庄就趴在上面,盖着一层薄被,四肢微蜷,静静睡着。

    他睡着时也不甚安分,眉毛是拧着的,仿佛黑暗中亦有他无法驱除的噩梦。

    之前就是在这里,樊青河险些把他给弄死。

    那或许是樊青河第二次如此近距离地死亡,第一次是他多年前被匪徒们带走的时候。

    而秦庄的濒死,带给他的恐惧恰如当年。

    眼看着他血涌如潮,看他失血濒危,看他像布娃娃一样了无生气,由着自己将他抱下楼、放到车座上。

    樊青河已许久不曾对一个人牵肠挂肚过,自从秦则诚背叛他以后,他便在自己和旁人之间筑了一座透明的墙,他不出去,别人也进不来。

    他将性与爱分得很开,养过情人,却从未爱上过谁,他本以为,自己可以永远这样过下去的。

    可人是感性的动物,只要心不死,总会爱上那么一个人。甚至会恨不得将那人抓过来,塞进胸腔里填补那份寂寞。

    秦庄外逃久久未归,他第一反应也不是抓到后要怎么他,而是担心他会不会死在外头。随着时间延长,这份担忧才被嫉妒、恨意所替代。

    今日秦庄的反抗,更将他重新摆到那个不愿面对的难题前:他,爱秦庄吗?

    爱吗?可笑,他怎么可能爱上仇人的孩子。

    不爱吗?那大可一枪崩了他,或看着他死去。又为何会舍不得,会心疼?

    或许,真的该改改他们之间的相处方式了。

    最起码,让秦庄活久点,活到自己死去的时候。

    这一生太漫长,他不想独自面对余生的漫漫孤寂;这一生也太短暂,他无暇去敞开心扉、重新爱上一个谁。

    等胸口那点伤愈合得差不多的时候,樊青河带秦庄出了趟远门。

    他听说多看看自然风光,会对病情有好处,尽管不知道会不会奏效,他仍是买了票。

    秦庄这病,也约莫是关出来的。

    冷冰冰的牢笼,四四方方的房子,一成不变的窗外景色,还有难得进来打扫或送饭的佣人,当樊青河不在的时候,这些就是秦庄能面对的所有东西。

    没有电子产品用来与外界交流,也没有书籍来消磨无聊的时光,他大多数时间只能像一只笼中鸟一样,在狭小的空间里来来回回,周而复始。

    以往樊青河将这当做惩罚,现在却是不想了。

    G省有名的5A景区,峰岩奇险,谷涧幽深,云雾缭绕,素来是G城人旅行必到之处。

    樊青河打定主意要跟秦庄一起露营,早在山下便已买好了帐篷。

    一辆纯黑小汽车一直如影随形地跟着他们,内里坐着的都是樊青河的保镖,穿着常服,以便随时跟从。

    樊青河在山下买了几样简单吃食,递到秦庄手里。

    “吃吧。”

    秦庄抬眼看他,目光清清冷冷的,没什么情绪。

    顺从永远比反抗来得简单得多,而顺从之后的不交流,或许也是一种另类的反抗。

    秦庄坐在专供游客休息的回廊边,用一次性筷子慢慢吃着盒中的关东煮。

    回廊顶上垂下来无数绿藤,随风轻扬。那些拖家带口的、情侣携手的游客,也都吵吵嚷嚷地在绿藤下落座。

    樊青河就陪在秦庄身边,看他像小仓鼠一样把盒子里的东西消耗殆尽,安静得像张壁画。

    这一刻,喧嚣不属于他们,热闹也不属于他们。

    可樊青河却又嫉妒起那些人来,不自觉地帮秦庄端着那吃食,又将秦庄空闲的手攥在掌中。

    那人并没有反抗,甚至没有半点反应,仿佛早已习惯。

    樊青河和秦庄的脑回路,好像从来都不在一个层面上。

    他认为带秦庄出来,能让他放松身心。

    可有他在身侧,还让那么多人跟着,饶是再浩瀚的天地,于秦庄来说也只是另一个逼仄的牢房而已。

    更何况,还有这双再看不见颜色的眼。

    红花绿树、蓝天碧水,在他眼里通通失色,变成比石头更灰白冷硬的颜色,一如他那个再也暖不起来的魂。

    “我们可以在这待上三天,把所有景点都玩遍。太惊险的项目就算了,你病还没好全,没必要冒险。”樊青河跟他说着自己制定的行程,还特地将地图在他面前展开,一点点圈化。

    “要是不喜欢,你就跟我说……”樊青河把话抛出来,才想起秦庄已许久不曾表达过自己的喜好。

    没有喜欢,也没有不喜欢,哪怕厌恶的事情,他也会默不吭声地忍下去。

    樊青河的指尖抽搐了一下,心中划过一抹应该被称之为心疼的情绪。

    他看着秦庄消瘦的侧颜,试着将两手伸长,把那人完完全全地抱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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