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了很多,衬衫是按着以前的尺寸买的,已显得十分宽大。空荡荡的,伸手去摸时,甚至能感受到紧贴着皮肤的骨骼。
太瘦了。
也太久不曾关心过他的情况了。
樊青河不愿在这样的悲伤中沉浸太久,只帮秦庄扔了食盒,道一句:“走吧。”
于是两人沿着山道往前,混迹在叽叽喳喳的人群中间,向高处走去。
【系统提示:主线人物樊青河爱意+5,当前爱意值85。】
算起来,这或许是他们俩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出游。
当初为了请君入瓮,樊青河设定了许多计划,打的便是让秦庄一步步沦陷的主意。只是正如水落石出那一日他说的话,秦庄爱得太快,毫无心机地就撞了过来,根本等不到他用上所有伎俩。
樊青河看过他的资料,知道他在自己之前完全没和人交往过,在感情经历上,是一张白纸。
那时樊青河洋洋得意,自以为看了一场笑话,现在才明白,那是一颗被秦庄费尽心思捧了来,又被他一脚踩碎的心脏。
攥在掌心里的手枯瘦纤长,也曾执着书册,或是粉笔。手的主人也在人头攒动的教室里逐章逐句地说文解字,现在却只围着他一人打转,真正意义上活成了一个玩物。
樊青河扭头看他,在茫茫群山、叆叇云雾的映衬下,秦庄的脸病态得近乎透明,像一捧聚拢的烟,待到俗世尘缘尽了,就驾鹤逐月而去。
他们之间,究竟算什么呢?
秦庄喜欢他时,他满心只想着报复。
秦庄不爱他了,他却又心机费尽地想挽留。
人,或许本来就是贱的。
放在眼前时不屑一顾,等失去了才明白拥有过的美好。
山路上秦庄并未呼累,也没喊痛,到了玻璃栈道的时候,脚步才迟缓下来,久久不肯上前。
樊青河觉出那只手里的细汗,回首往他,福至心灵地问了一句:“你害怕吗?”
神奇的是,秦庄半个字都没说,甚至连情绪都没有表露,樊青河仍是从他面部和肢体的微小反应里解读了答案。
“不怕,我护着你。”他将秦庄拉到怀里,两手跟安全带一样将他圈着,亦步亦趋地往对面走。
两个大男人,横着过桥,像极了一只四足二鳌的螃蟹,滑稽得很。
原本樊青河应当看风景的,要么看看左右群山,要么看看脚下深渊,玻璃桥本就是这些卖点。
可他满心满眼,都是在他怀里瑟瑟发抖的秦庄。
将秦庄拽过来保护的他,浑然忘了这人前不久才拿刀子扎过他的胸膛,也忘了这人亦有锋利的一面,只默默细数着秦庄逐步加快的心跳声,感受着他冰冷外壳下的那点人气。
原来爱一个人是这种感觉,小心翼翼,唯恐一处不周到,像对待一个易碎的瓷器。
这些于他而言,曾唾手可得。
如今,却要花费比从前十倍甚至百倍的心力,才能如愿。
他们还能回到从前那样吗?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时候。
没有这三年间的仇恨和怨怼,就他们两个人,简简单单地过日子。
行至中段时,秦庄终于掀起眼皮,看了一眼脚下的深渊。
樊青河在想,要如何回到从前。
而秦庄心里浮现的念头,是如何才能挣脱这样的困境。
将樊青河从桥上推下去?还是自己往后攀爬坠落?
杀了樊青河,他就能从这样的局面里逃脱出去么?似乎也没有。
还得背负杀人的罪名,被审判入狱。
自己死?
换不来半分同情也就罢了,无人会为他流泪,樊青河只怕也会在短暂的惋惜后另寻新欢。
他有千万种获得愉悦的可能,自己却只有一条命。
瞧瞧他都在想些什么呀?
以前的他怕是连只鸡都没杀过,现在却面不改色地思索着杀人的毒计。
是什么将一颗良善的心异化如此呢?是那份虚假到不行的情爱,还是这三年来永无休止的折磨?
秦庄蜷起手掌,用指甲刺着自己的手心,在疼痛带来的清醒中继续思考。
不,两种选择都太便宜他了,自己想要的,是以牙还牙。樊青河施加给他多少,他也要偿还多少,甚至更甚。
“怎么又弄疼自己了?”樊青河一直关注着他,几乎是在瞬间就察觉了他的变化,将那只紧攥的手一点点掰开。
这样轻柔的语气,倒好像他们是什么恋人一样。秦庄在心里苦嘲道。
见到掌心熟悉的血痕,樊青河心头划过一丝愠怒,但更多的是心疼。
秦庄身上太多伤了。
此刻他才真切地意识到这一点。
是他,用暴力当做发泄的手段,将秦庄当个出气筒一样来回殴打。
也是他,想出无数种变态玩法,在秦庄身上一一试验。
哪怕是最便宜的男娼,在面对客人的时候,也有选择接或不接的权利。
可秦庄没有。从一开始,他说“不”的权利就被自己剥夺了。
樊青河忍不住将他抱得更紧些,像要把这几年来的亏欠、懊悔全部倾诉,又好似要把那些来不及的温柔、情意一并补足。
毫不容易耗到栈道尽头,秦庄有了喘口气的机会,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从樊青河怀里钻了出来,呼吸山中的清新空气。
这样显然的抗拒让樊青河愣了一愣,待他看到空荡荡的怀抱,那种被秦庄排斥隔离的感觉又涌了出来。
樊青河不服输,也不肯认,固执地再度与秦庄牵手,带着他往山下走去。
栈道景点不远处,就开着一连串的食饮店,许多游客都在此歇脚喝茶、拍照留恋。
樊青河一时来了趣,心想来都来了,不能不留点纪念,便想领着秦庄去凑个热闹。
秦庄本还乖乖往前走,一听快门声,又霎时止了步子。
樊青河跟哄小孩一样,道:“没事,就拍两张合照。”
待看清秦庄眼里的恐惧与警惕时,他才反应过来。
樊青河咽了咽口水,只觉口腔和咽喉都变得干涩起来,连吐字都那样艰难:“用手机拍,也可以的……”
秦庄依然不理会,甚至慢慢往后退了一步。
樊青河一时气涌上心头,堵在胸肺处,让他老大不舒服。
秦庄的态度,倒好像他连一张合照都不配得到一样。
这个认知让樊青河压抑到不行,连带着看秦庄也不顺眼起来,一边从口袋里拿出烟,一边指使他去路边小商铺里给自己买打火机。
“拿角落里那个白色的。”樊青河道。
秦庄攥着他给的一百元,逃也似地去了商铺。
樊青河叼着烟,听闻秦庄脚步声回返,头也没回就伸出手去,接了他递过来的打火机。
待点了火,樊青河才发现,这哪是白色打火机,明明是最艳俗不过的紫红色,还是最便宜最次的那种。
樊青河一时有些着恼,只觉秦庄仿佛变成了那种最不尽心的员工,拿了高预算去买次档货,趁机拿回扣。
樊青河瞪他,秦庄也一脸不知所以然地回看,满脸坦荡,甚至将买剩下的零钱往樊青河手里一塞,就要缩到一边继续当他的透明人。
樊青河又瞥那杂货铺,他想要的是摊贩柜台角落上那个金属制的白打火机,秦庄拿的却是外摊上扎堆立着的塑料制品。
他正准备继续追究,却又心尖一颤,猛然想起侄儿曾说过的那句话。
“刚刚护士给他做光感测试的时候,他的反应有些迟钝,可能眼睛方面出了点问题……”
一时间,樊青河所有的气愤不满,都像日光下的肥皂泡泡一样,散了。
他颤着手,攥着那奇丑无比的打火机,强装出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招手喊秦庄过来。
秦庄迈了步子,行到他身侧。
樊青河指指脚边一簇观赏花,对秦庄道:“姹紫嫣红的,好不好看?我回去后给你房间窗台上种几株。”
秦庄瞥了一眼,道:“嗯。”
那是一丛蓝花。
樊青河一时又恨又疼,将顶端开得最旺的一朵掐了下来,一把丢进秦庄怀里,语气平静地说:“我去吸烟区,你不要乱跑。”
又走到跟随的人面前,让他们看着秦庄,这才起步往外走。
到了吸烟区,等距离和墙壁隔绝了秦庄的目光,他的眼泪唰地一下就滚了出来。
秦庄他,分辨不出颜色么?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为什么自己从来没发现……
樊青河面对着墙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时不时用大拇指擦拭掉眼里翻滚出的眼泪。
秦庄很喜欢五彩斑斓的颜色啊,喜欢蝴蝶,喜欢青草绿树……为什么,要夺走他辨别的能力呢?
而他竟迟钝到现在才知道。
樊青河不记得秦庄的眼睛何时受过伤,自己平日即使气狠了,也很少朝秦庄脑袋上招呼,不大可能伤到脑部神经。
秦庄那次出逃被车撞倒,也是因为眼睛的缘故么?
分不清红绿灯,只能凭借直觉在斑马线上走,结果躲避不及……
他是老师啊,要教书育人的,要告诉孩子们这个世界有多绚丽缤纷、五颜六色的,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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