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雨幕连续多日笼罩着整个海城,寒气与水气混合在一起,世界呈现出朦胧的清灰色。
白诗彤的卧室里,窗户被不透光的窗帘遮盖得严严实实,在一片昏暗中,她用整张被子将自己包裹起来,缩在床铺的最里面,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得到一丝安全感。
白家的佣人在门外敲了好几次被门,都被她隔着房门赶走了。佣人们十分忧心,但是白诗彤是出了名的大小姐脾气,她们根本不敢不顺她的意,毕竟白家给钱是真大方,福利也好,她们并不想得罪这位大小姐失去这份高薪工作。
白诗彤又一次撵走佣人后,在被窝里轻轻翻了个身。
枕头上一片湿濡,她伸手在脸上摸了摸,滑嫩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水痕。白诗彤轻轻叹了一口气,感觉胸口沉沉的,整个人都没有精神,也不想说话,一时如同完全失去了活下去的动力。
白诗彤擦了把脸上的眼泪,把枕头换了个面重新枕着。
她在床上睡了这么些天,不想去面对外面的人,因为作息颠倒脑子也昏昏沉沉的,控制不住地开始自动回放死前的一切。
她已经死过一次了,因为亲眼看见爱了十年的未婚夫和他的女主角抱在一起,说他们才是真爱,而她只是一个错误。从未感受过的屈辱就这么铺天盖地地砸在她的脸上,她在被背叛的极度愤怒和痛苦中完全失去了理智,开车冲上有魔鬼岭之称的丹霞岭,没想到在山道上遇上山体垮塌,她在惊慌中转动方向盘躲避从山顶上滚落的巨石,直接导致没来得及减速的车子冲出山道,滚进了旁边的万丈深渊……
她恍惚中记得自己落下深渊中还没死透,被死死卡在跑车里,血液从身体中流逝、温暖的感觉迅速离开她的身体,亲身感受生命从身体中慢慢流逝的绝望,没有人来救她,她死不了,也没有活路。
她在那恍惚绝望的黑暗中不知飘荡了多久,知道了自己所生活的世界其实只是一本书。在书中,她的未婚夫管逸凡是正牌男主角,然而女主角却不是她,而是一位被玛丽苏光环所笼罩的女生,正是管逸凡爱得死去活来,背着她几次勾搭在一起的女人。
被子一角被她紧紧拽在手心中,捏得手指发疼,眼泪再一次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她恍惚记得自己在那片黑暗中飘荡了好久好久,找不到来路,也不知归途,她觉得好累好累,好想彻底沉睡过去再也不要醒过来。
但她还是醒了过来,并且时间也倒退回到一切还未发生的十五岁这一年。
她实在想不明白,如果这世界每一个人的命运早已经书写好了结局,那又何必让她这个炮灰再经历一次无法改变的死亡结局?
“笃笃笃。”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像是直接击打在耳膜上一般,让本就是如同惊弓之鸟的白诗彤心口狠狠一缩,她反应过来是家中佣人在敲门,恼羞成怒地钻出被窝怒喊了一声,“别吵我!都走都给我走!”只是她以为的怒吼因为连着两日滴水未进,气势上一下子就从母老虎变成了小猫咪,声音又哑又低,根本没有太多威慑力。
安慧是白家的佣人,她心肠柔软,想着白诗彤已经几天不吃不喝了,这么下去铁定会出人命,到时候她们也逃脱不了干系,便守在门边小心劝了几句。奈何白诗彤这次似乎被气得大发了,根本不搭理她。
“安慧姐,怎么办?咱们,要不要报警?”和她一起工作的美心有点六神无主。白家给的薪金真的很高,但白家同样也权大势大,如果白家的宝贝大小姐在她们的眼皮子底下出了什么事,她们可担待不起。
安慧揣着手在门边踱步,眉心轻轻攒着。
在白家工作的人都知道,在白诗彤的弟弟白少渊出生后,他们的母亲就去世了,白老爷子心疼两个孩子没有妈,亲自带在身边喂养。
后来俩姐弟再大些,小一岁的白少渊被他们的父亲接到身边,做为白家继承人培养,白诗彤则继续留在白老爷子身边。
但这爷爷养小孙女儿跟老子棍棒带儿子可大大不同,老爷子年轻时带自己的儿子们是相当严厉的,等到了孙子孙女儿这里,他总想着孙女一岁就没了妈妈,她爸又是个工作狂不怎么管她,瞧见她软绵绵的样子就心疼得没了章法,宠得没了边。
孙女小时候发脾气不吃饭,他就端着碗跟着后面笑眯眯地哄,孙女大了一点说喜欢哪个大明星,立马叫人安排,让那个大明星过来见面,孙女说喜欢管家那个小子,他就提意让两家联姻。总之面对这个孙女,从来不带起高腔的,这就直接导致了白诗彤嚣张跋扈的大小姐脾气。
“安慧姐?”美心见她忽然发起呆,忍不住着急地推了推她。
安慧回过神,沉吟片刻,对美心说道:“我去打个电话。”
“你要叫白老爷子回来?”美心问。白老爷子年轻时腿上受过重伤,以前还不怎么,这几年每到阴雨连绵的天气,腿上的旧伤就会疼痛难忍,所以他每年都会提前去国内或国外气候更温暖的地方休养。
本来前两天美心就提意给老爷子打电话,但所有人都认为只是大小姐发脾气,不应该打扰老人因此作罢。但是事情一拖再拖,现在再告诉老人,他的宝贝孙女已经两天没吃饭没出房门了,那还不得给老爷子吓出病来。
安慧示意美心安静,她从座机下的抽屈里拿出一个本子,拨了一个号码。
同一时间,圣德中学门口。
十四岁的白少渊身高已有一米八,少年的骨架子纤薄,脸长得又帅气精致,气质冷漠疏离,仿佛从少女漫中走出来的忧郁王子。而他本人的背景也确实和王子差不多,家族庞大,有钱,没有女朋友。
不过,忧郁这种气质跟他无关,白少爷性子高傲得很,只是不像白诗彤那样将嚣张张扬直接表现出来,被疏离和冷漠遮盖住了。
他把书包随手挂在肩膀上,一手插在裤兜里表情淡漠地从校门走了出来,他高高的个子将圣德经过精心设计的校服撑得帅气飘逸,随着他大步跨出校门,早早就围在校门外的一圈花痴女同学立刻忍不住捧脸尖叫了起来。
尖叫声的浪潮着实有点扰民,白少渊轻轻皱了皱眉,还好这时来接他的车子已经到了,他坐进车里,优秀的车身材料阻隔了一部分声浪,总算没有那么刺耳了。
“现在就回家吗?”司机问道。
“嗯。”白少渊点点头,他下午约了老师上课,现在回去正好。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白少渊拿出手机,看到上面的号码有些意外,一时没有接通。
手机响了一遍,因为无人接听停了下来,但很快那个号码再次拔了过来。
“安慧姐,他真的会管这种事吗?”美心围在座机边,忍不住叨叨了起来,想着要不干脆叫上医生,直接闯进门去看看大小姐怎么样了,大不了被她骂一顿,她总不会打人的。
安慧心里也没底,正想和她说说话排解心中的焦虑,听筒里的嘟嘟声突然断了,电话被接了起来。
“喂?”听筒里传来白少渊带着一点疑惑的冷淡声音。
安慧顿时顾不上理会美心,抓紧手里的电话如同抓着一根救命稻草,“喂喂?是白少爷吗?我是家里的安慧。”
“怎么了?”白少渊知道安慧是白家老宅的佣人,她的工作一直做得不错,老爷子曾经随口跟他提过一次,还问要不要把安慧调去他的住处照顾他起居。
“是这样的。”安慧深吸一口气,赶紧将这两天发生的事告诉了他。
白少渊听到她说白诗彤已经三天没吃饭也没离开过房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心底忽然升起一股怒气。
他压根不想管她那些破事,挂了电话,面对司机的询问没有理会。司机便明白这是让他不要改道回老宅了。
在白家工作的人都知道这一家人很奇怪,具体奇怪在什么地方呢?举一个典型的例子,这一家四口人,明明是最亲近的家人,却连过年都会各自开火——一家四口,过年时各开一张饭桌,从不相聚,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也是一番奇景。
两个孩子还小的时候,白老爷子会叫儿子带孙子回家过年,后来随着孩子们长大,白诗彤慢慢地开始认为父亲从来不关心自己是因为他重男轻女,而白逸海则斥责她越来越不像话,而后又变成白老爷子维护孙女训斥儿子,白逸海却又认为是父亲把女儿宠坏了,最后变成白诗彤认为他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根本没资格指责她……争论如此恶性循环下去,父女俩针尖对麦芒,再加上白老爷子拉偏架,矛盾一次次被激化,争吵越演越烈,往后每年过年,家里便成为了他们争吵的战场。
再后来白老爷子身体不好,冬天来临时便去国外养身体了,父亲没在,白逸海过年便彻底不回老宅,自己忙着飞国内或国外谈生意。而白诗彤和白少渊这对姐弟俩,白诗彤因为父亲重男轻女的思想而迁怒受父亲重视的弟弟,白少渊则天生冷漠不爱搭理人,并且很看不惯她的行事作风,慢慢地姐弟俩也在这种日益激烈的家庭矛盾中,互相视对方为空气,变得比陌生人还陌生人。
他怎么可能会回来管她,姐弟俩已经好几年没有互相开口说过话了。
美心见安慧的计划失败,说:“他肯定不会管大小姐的事,还是别白费力气了,要不咱们还是给老爷子打电话吧,实在不行咱们就硬闯,总好过一直拖着。”
安慧叹了口气,说:“那好吧,我先通知张医生过来,然后打电话向老爷子请示。”
“行。”
等安慧给张医生打过电话,在等张医生过来的途中,正要打给老爷子时,别墅大门被人推开。两名女佣同时转过身,看到来人都狠狠愣了下来。
“白少爷,您来看白小姐了?”安慧惊喜走过去,拉着他快步往楼上走,一边说,“我正要给老爷子打电话,您要再不来,我真的没办法了,只能请示老爷子了。”
白少渊洁辟比较严重,尤其不喜欢别人靠自己太近。被安慧拉着他转身他没有挥开她,但上了楼梯还是把自己的袖子抽了回来,沉默地跟在她身后上楼,听她一路絮絮叨叨说原由,一直走到白诗彤卧室的门口也没开口。
安慧敲了敲房门,里面果然再次传来白诗彤发火让她走开的声音,只是这声音听起来没什么力气,又沙又哑,和她从前骄横刁蛮的声音判若两人。
白少渊眉心紧紧拧起,不知道是因为她都变成这样了还如此任性,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他示意安慧走开,而后抬脚直接踹开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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