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薛树说,他在殿试中写的并不是《黎民赋》。
那篇《黎民赋》,是他在一次饮酒后,忽然文采大发而写出来的。而他在殿试上写的,自认为并不如《黎民赋》那般惊艳,但也不至于落榜,连个进士都不中。
他下笔从不缺才气,尤其是酒后,因此他自己写的东西,自己也很难记全。要他马上把自己写的《黎民赋》背一遍,那是做不到的。
“薛兄在燕京文士中声望不小,肯定是遭人嫉妒。”大理寺卿的嫡次子贺子筠断定道。
昭和盯着薛树和他手里的酒,缓缓分析道:“所以,是有人在你酒后,把你的文作偷走,让蔡义用上了。”
沈燕寻把手搭到薛树肩上,严肃道:“你好好想想,写《黎民赋》的时候,当时谁在你身边。”
薛树敛眸回忆了一番,道:“当时我在家中,只有书童亲眼见我写下。”
四周沉寂半晌,大家都在替薛树推测真相。
昭和眨了眨眼,终于恍悟:“原来他们要灭口的,不止是你。”
刺客杀了书童,原来也是为了灭口,《黎民赋》词句被盗,和这书童应该脱不了干系……
薛树听明白她的言下之意,却睁大眼睛不敢相信:“公主此话何意?”
昭和默然,微不可察地瞥了眼沈燕寻,发现他眉宇间有一丝愁意,显然也听懂了。
公主不解释,沈燕寻便替她解释,还直接把话挑明:“薛兄,你又何必明知故问呢?除非你记错了,不然盗你文作的,只能是你那死去的书童。”
薛树欲言又止,看了看其他几个兄弟,似乎也认同沈燕寻的说法。
可,书童跟随他好几年,怎么会……
昭和见他踌躇,提议道:“再去一趟云巷吧!”
他们一行人一同来到云巷,锦衣罗裳的,引起云巷住户们不少的瞩目。
进入薛树住过的那座宅子,薛树指出了书童住过的偏室,而在那偏室里,很快就被找出来一箱的金银细软。
薛树看清这些后,缓缓蹲下来抱头痛哭。
他的哭声惹得几个少年郎都红了眼眶。
贺子筠更是主动扶他起来,诚恳道:“薛兄,再报一次报官吧,这次我们兄弟几个都全力帮你。”
薛树之前刚落榜的时候,向考官们反应过,考官们拒绝之后,他又到刑部报官,以“此非刑事案件”所拒。
可实际上,按照南燕的律例,无论是白丁还是鸿儒,皆有权到刑部甚至是宫门前告状。
考官不管、刑部不接,都只是怕得罪梁王罢了。
昭和平静道:“先把证据收好,找个厉害的讼师,做好准备,再去刑部。”
贺子筠拍拍胸脯,对薛树道:“刑部还不接的话,就来大理寺找我爹!”
昭和默默看了贺子筠一眼。
大理寺是南燕的级别最高司法官署,可她记得前世,大理寺卿后来成了梁王的人,在那之前,还和贺子筠断绝了父子关系。
不过,前世她婚后一直被软禁,朝局之事全是从蔡义口中得知的。
蔡义时常来告诉她,谁家归顺了梁王,谁家被梁王整倒了,还将那些忠臣和家眷的尸首丢进她的房间。
思及那画面,昭和不禁攥紧手心。
她想得出神,竟是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沈燕寻将她的手轻轻握住,传来的温暖也恰到好处。
薛树对众人深深一拜:“多谢公主,多谢诸位好友仗义执言!”
正午,这些少年郎又回到了客栈,薛树重燃信心之后,食欲和酒量皆大增,几人其乐融融,好似一家亲兄弟。
沈燕寻本也想留下的,可公主要他陪,还要他一起去太师府。
公主那双秋水盈盈的眼眸看着他,他怎么忍心拒绝?
二人同坐一辆马车,向西行数公里,便到了太师府。
昭和抬眸一望。
门楣前,匾额是用上好的楠木所制,风雨难以侵蚀,却看上去破旧得很,是多年没有修缮过了。
经过小厮通报后,他们踏入太师府,途中竟只看到零星几个奴仆。
太师是虚衔,但毕竟位列三公九卿,又是国舅,还沦落到这般处境,昭和是没想到的。
温旭正在前院与人下棋,下到一半收到了小厮的通报,就赶忙去迎接了。
“公主和驸马忽然驾临,老夫有失远迎。”
“舅舅快快请起。”昭和示意清露和夜霜去扶他起来。
温旭带他们来到客堂,吩咐下人们好好款待。
他转而对昭和道:“公主是来见四皇子的吧?老夫这就……”
四皇子是昭和公主的胞弟,在皇后崩逝后,被皇帝送来太师府养育着。
但昭和果断道:“不是,是带夫婿来见舅舅的。”
沈燕寻心中一喜,原本握着她的手,下意识地更用力,被她瞪了一眼,才悻悻松手。
目睹这一切的温旭顿时微愣,缓缓坐下。
他参加了公主的婚宴,却一直以为这婚事是皇室和沈家强逼的。如今看这两人,他才知道是自己想错了。
温旭抿了口茶,淡笑道:“祝公主与驸马恩爱百年,如此,皇后娘娘泉下有知,便也放心了。”
昭和伸手覆在沈燕寻的手掌背,颔首道:“其实,我和驸马来找舅舅,确有一事相求,只是不知舅舅肯不肯帮忙。”
昭和虽与温旭相处不多,但从以前母后的口中,知道他是怎样的人。
温旭当过一品宗正,是温家历代子孙当中,一生官位最高的人,向来秉公办事又不失机敏。
最关键的,薛树还是他的得意门生。
沈燕寻开口道:“此人是我一个好友,同时也是您认识的。”
他将薛树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说出来,温旭洗耳恭听,听完后却不动声色。
温旭心中默叹,他是薛树的恩师,《黎民赋》被盗的事,他能不知道吗?
问题是他知道了,又能如何?
昭和诚恳道:“请舅舅帮帮薛小郎君,勿要让大梁错失了真正的人才。”
温旭看着她,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的笑:“公主,驸马,不是老夫不愿帮,而是家中祠堂立着的牌位告诉老夫,真的帮不了。”
说罢,他自己都老泪纵横了。
昭和闻言一愣。
温旭曾有两个嫡子,皆算得上年少有为,却因和梁王作对……而失了性命,连尸骨都见不着的那种。
也是,温家这样简简单单的门楣,哪能对得过权倾朝野的摄政王爷?
让温旭出面维护薛树,而梁王也必然护着蔡义,双方对抗起来实力悬殊……
那她就是害了温家。
昭和鼻子一酸,立马弯下腰道:“对不起舅舅,今日是我唐突了。”
“驸马,我们走吧!”她用力拉着沈燕寻的手。
沈燕寻纵然不情愿,也只能无奈告别太师府。
坐上马车,昭和立即擦掉眼眶里的眼泪。
但还是被沈燕寻看到了。
他轻轻握着她的手,语气温柔至极:“公主,别难过,你已经帮了薛兄很大的忙了。”
昭和缓缓靠入他怀里,什么都没有说。
即使他的安慰不在点上,但至少,他的怀抱是让昭和最安心的。
回到白玉苑。
昭和隐约觉得肩上的伤口有些疼,就到房内,叫清露来检查一番。
清露小心扒开她的衣领到肩下。
伤口并未恶化,只是痊愈得慢。清露替她诊脉后,道:“您心绪沉重,这样是不利于伤口愈合的,还有……”
“还有什么?”
清露继续道:“您身子骨太弱,在调养好之前,不宜圆房,更不宜有喜。”
昭和皱起眉头看了看她:“若有喜会如何?滑胎吗?”
清露一脸凝重地点点头。
“需调养多久?”
“少则百日,多则二三年也是可能的。”清露说后又觉得不妥,又道,“但二三年的只是极少数。”
昭和轻轻摆手,在床榻上缓缓躺下:“下去吧!”
清露告退时,恰好撞见立在门后的沈燕寻。
两者均是一怔,又心照不宣地相互让开。
昭和侧头看向他:“都听见了?”
沈燕寻走近,从她平淡的眼神里,捕捉到了一丝失落。他顿了顿道:“听见了。”
接着,昭和公主一句都没有说,就静静地躺着,不知想什么。
但沈燕寻猜到她一定很难过,本来被温太师拒绝帮忙已经难过了,刚才又得知身子上的问题。
沈燕寻去膳房取了些点心,送到她房内,甚至是递到她嘴边:“吃点甜食,心里或许就没那么苦了。”
昭和柳眉微蹙,斟酌地说出由衷之言:“本宫觉得亏欠了驸马。”
在她看来,沈燕寻的主动求娶,全因她当初的威逼利诱而已。
“你暂时不宜有孕而已,这如何能算亏欠!”沈燕寻放下盘子,不以为意道。
随即,他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我才十八,正值年少,本就不想早早地为人父母。”
他用手指蘸上点心上的油脂,轻轻抹到公主的红唇上。
她的唇顿时痒极了。
昭和忍俊不禁,心道:早早地为人父母?你以为我想吗?还不是为了应付沈家的长辈?
沈燕寻俯下身,弯着唇调侃道:“听说受伤失血的人很怕冷,公主需要我帮你暖身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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