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虽然颇有微词,但阮长醉还是重新跪下了,毕竟梅漪凰现在不惯着他,他也得识趣,被偏爱者可以有恃无恐,偏爱丢了也要学会收敛锋芒。
他在她床边跪下,抬眸看她,眸底有藏不住的委屈。
从梅漪凰的角度,刚好看到他削瘦的脸,以及单薄的肩,再配上隐忍的眼神,活脱脱的小可怜。
若换成原身,肯定要心疼死了,可梅漪凰不吃这套。
装的,都是装的,这人狼子野心,不能轻信他。
她强行移开目光,不去看他那张极具迷惑性的脸。
“阮长醉,你救驾有功。”梅漪凰沉声道,“但功不抵过,云泽山庄的藏书阁,藏有珍宝古籍无数,却被你付之一炬,你毁的,不单单是云泽山庄,更是无数先辈们的智慧和传承,朕不能饶你。”
“念在你救驾有功,朕可以给你留个全尸,斩刑免了,赐酒吧!”
梅漪凰挥袖,示意雪尘上酒。
雪尘懵了:这是要赐鸠酒吗?
……等等,按照原来的圣旨,阮长醉不是三天后才会被问斩吗?
为什么救驾后,死期没延后反倒提前了?
阮长醉也有些懵,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梅漪凰在开玩笑。
亦或者这一切其实都只是一场梦,是他死前做的最后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因为前世亏欠她太多,心中有愧,所以梦里她对他毫不留情。
“还愣着做什么?”见雪尘不动,梅漪凰瞥了他一眼,“上酒!”
雪尘看看跪在地上的阮长醉,又抬眸看看斜靠在龙塌上的梅漪凰,再三确认梅漪凰不是在开玩笑后,终于转身下去取酒了。
他虽不想让阮长醉死,可他也不能违抗梅漪凰的指令。
毒酒端了过来,金色镶玉石的三脚酒杯被递到了阮长醉面前。
一直游刃有余的阮长醉,脸色终于不受控制的白了白。
梅漪凰盯着他,心想他脸色发白的样子,可比刚才单薄可怜的模样真实多了。
“陛下。”阮长醉稳了稳心神,拱手道,“罪臣有话要说。”
梅漪凰半敛着眸子轻飘飘瞥他:“恩?你对朕的判决不满?”
她尾音上扬,带着几分娇媚,却也威严,让人想占有她,又望而止步。
“罪臣不敢。”阮长醉低头道,“陛下心如明镜,判决自然公正无私,臣罪孽深重,死有余辜,但……”
他抬眸凝向梅漪凰,牵挂不像是装的:“陛下血梅咒未解,臣死不瞑目。”
梅漪凰本想怼他一句:朕血梅咒解不解,与你何干?
但对上他漆黑的眼睛,到嘴边的话突然又说不出口了。
这人真是好演技,一个眼神,便能魅惑人心,如果不是提前看过原著,只怕梅漪凰也会被他欺骗,以为他真的牵挂着她。
可惜梅漪凰看过原著。
“你真忧心朕?”她似笑非笑的问。
阮长醉:“陛下忧心天下,作为陛下的子民,臣自然忧心陛下。”
这话得体又合理,挑不出半点毛病。
梅漪凰叹气:“可你火烧了云泽山庄,这可不是区区一句忧心朕就能抵消的。”
“陛下,云泽山庄藏书阁的古籍臣早已倒背如流。”阮长醉道,“若陛下愿意给臣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臣可以将所有古籍默写出来,弥补过错。”
梅漪凰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她知道他过目不忘,又喜欢钻研古籍,云泽山庄很多枯涩难懂的书,他不到十岁就研究透了。
“很好!”梅漪凰笑了,眸色狡黠,“既然如此,朕就给你一个月的时间,默写云泽山庄藏书阁的所有古籍,顺便再把解血梅咒的针法教给白术。”
“一个月后,朕再斩你。”
他不是要装心挂圣上的忠臣么?那她让他装。
古籍默写了,针法交出来,他还有不死的理由吗?
梅漪凰觉得自己这仗赢得漂亮,她望向阮长醉,想在他眸底找到挫败。
阮长醉的黑眸里没有挫败,但有几分错愕,还有些许惊艳。
她笑容狡黠,像恶作剧成功的孩子,他忽然想起了小时候,那时的她也有这样明媚的笑,只是随着时光荏苒,她变得越来越沉默,他再也没见她真心笑过了。
“罪臣领旨!”
他毫无怨言的领了旨,梅漪凰有些诧异:这也太能忍了吧?
她突然有些后悔多让他活一个月了。
但云泽山庄的藏书阁里有很多珍贵孤本,就这么毁于一旦,实在可惜,让阮长醉默写下来,也算是一件造福于民的事,在其位,谋其职,现在她既然穿成了女帝,理应为灵蕴大陆考虑。
而且人都是想活的,梅漪凰也不例外。
今夜阮长醉不断明示暗示:他想救她,他也能救她,梅漪凰很难不动摇。
但她仍旧不相信阮长醉,原著里阮长醉给原身下毒咒的事儿给梅漪凰留了阴影,于是下完旨后,梅漪凰遣退了阮长醉和雪尘,却把白术留下来了。
“白大人,今夜阮长醉为朕施针,你应该也见了。”梅漪凰道,“怎么样,他的针法你看得懂吗?”
白术弯腰,如实答道:“回陛下,看到是看得懂,但阮公子的针法与阵法结合,而微臣对阵法研究不深,学习的话可能有些难度。”
梅漪凰这才想起,原著里好像也提过,阮长醉精通各种阵法,他为原身解血梅咒时,也曾用阵法辅助过。
皱眉深思片刻后,梅漪凰又问:“太医院可有精通阵法的御医?”
白术摇头:“医修很少兼修阵法。”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陛下若是对阵法感兴趣,何不找神机阁六处处长褚千一褚大人?他是专门钻研阵法的,肯定比我们太医院这些外行要强。”
梅漪凰长袖一挥:“传宋景瑞!”
***
神机阁是直隶于皇帝的机构,有点儿像明代的两厂一卫,它只听皇帝调遣,明面儿上监视百官,监听天下,背地里也帮皇帝干杀人灭口的脏活儿,十分好用。
神机阁分十二处,每一处都有各自的只能,六处主要攻克阵法。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后,神机阁六处处长褚千一受召进宫了。
那是个穿道袍的年轻人,体型偏瘦,黑发披散,他前额有一缕挑染的白发,顺着青丝一路垂到胸前,很是显眼。
“神机阁六处处长褚千一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他的声音比一般男人要细,带着不知名的笑意,听着让人有些不舒服。
“爱卿上前来。”
褚千一起身上前,他靠近后,梅漪凰这才看清他的长相。
这人长得很有特色,眉是厚厚一点,像墨滴落上去了一样,眯眯眼,脸上带着笑,那笑就像刻在他脸上的面具,不真实,还有些诡异。
见惯了美人儿,突然见到个这么有特色的长相,梅漪凰微微有些诧异。
不过管他好看难看呢,有能力就足够了。
“朕刚才下令,让阮长醉把抑制血梅咒的针法教给白术,但阮长醉的针法里,融合了上古阵法,白术对阵法不是很清楚,你来协助他。”梅漪凰直接下令道,“另外,这一个月内,阮长醉还会给朕施针,朕不信任他,所以施针时,你们两个要在旁边观看,明为学习,实则监视,看他有没有耍什么小手段,暗算朕。”
白术一愣,这才终于明白梅漪凰留下他的真正目的。
原来她是不信任阮长醉。
白术感觉难以置信,之前陛下一直偏袒阮长醉,阮氏叛变是阮长醉父亲阮南天带的头,可女帝灭了阮氏全族,却没有判阮长醉的罪,后来阮长醉火烧云泽山庄,甚至畏罪潜逃去了魔域,女帝不惜派神机阁阁主出马,也要把阮长醉带回来。
她昔日那么偏袒他,怎么突然性情大变,不但要斩他,还疑心他要害她?
白术想不通,也不多想了,君心难测,自古以来妄揣圣意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褚千一仍旧阴阴阳阳的笑着,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两人一同下跪:“臣领旨!”
白术医术高明,虽不如阮长醉,但在医修界也颇具盛名,褚千一则是设阵破阵的高手,有他们两个坐镇,不怕狗男主暗中捣鬼。
梅漪凰总算安心了些,挥袖道:“退下吧。”
***
阮长醉在太医院住下了。
虽然暂时摆脱了死刑,可他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之前在未央宫,梅漪凰赐他毒酒时,眸底的杀意不像是装的。
她是真的要杀他!
他脸色突然惨白如纸,不是怕死,而是不敢相信,她竟真的要他死!
为什么?
一切明明都还没有开始,为什么她已容不下他?
他以为重活一世能迎来新的开始,可一切都还没有开始,他就迎来了结局。
这到底是为什么?
阮长醉想不通,前世他那么坏,恶事做尽,折磨狠了她,可即便如此,她也没恨他。
然而这一世……
阮长醉回忆起梅漪凰微笑着赐他毒酒的样子。
她虽笑了,可她的眼睛里仍旧没有恨意。
她不恨他,她只是冷眼看他,就像在看天下间任何一个死囚一样,不悲也不喜,无爱也无恨。
阮长醉暗中攥紧了拳头,他其实宁愿她恨他。
恨总比了无痕迹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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