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刮了几阵颇有脾气的怪风，散云遮了月，夜色变得浓郁起来。
尹承宴踩着建筑外墙突出的边线爬上二楼，整个人挂在唯一亮着灯的房间窗户外。
稳住身形后，他仔细将窗台上那排不重样的多肉移到一边，做了个沉息，猛地双臂发力，含胸、勾首，着力点放在额头，以前滚翻的方式钻进少女的卧房——
落地、顺势起身、稳稳站定。
全程没有摩擦碰撞，也没发出过于突兀的响动。
习惯性环顾四下——
这间房被收拾得很干净，衣橱、单人床、书桌等等一应俱全。
空气里有一股干燥且独特的淡香，是属于女孩子矜持美好的味道。
女孩子……
尹承宴稍稍定了下心神，在书桌上找到钥匙，克制的敛起目光，走了出去。
*
两分钟后，楼下。
门被重新打开时，站在里面的尹承宴和等在外面的虞欢复杂对视。
他把钥匙串儿放进她手里，她接住了，对他说了今晚的第N个‘谢谢’。
两个人再度陷入沉默。
这都什么展开？
尹承宴选择用吐槽来缓解尴尬：“为什么外面的铁门都装了指纹锁，家里这道这么老式？”
虞欢答不上来，词穷理短的垂下脑袋。
她哪里知道那么多……
全家出去旅行，她也是头一回经历被反锁在家门外的窘境。
到底是缺乏经验，不知道要怎么处理。
或许下次会好一些？
尹承宴见她被自己说撅了，又有些过意不去。
“以后出门记得随身带钥匙。尤其家人都在外地，找锁匠不安全，宁可放把备用钥匙在学校，或者藏在只有你自己知道的地方都好呢。”
虞欢觉得他说得特别有道理，也就只剩下点头的份。
比起下午那副对谁都爱搭不理的小白眼儿狼模样，这会儿倒格外乖巧。
表象罢了。
尹承宴心里门儿清。
先给她把钱包送回来，接着又翻到二楼去开门，否则今晚她睡哪儿都是问题。
即便来个老实锁匠把门开了，她真能睡踏实？
综上，此刻虞欢对他表现出的低眉顺眼，都是有迹可循的。
不过这样的便宜宴哥不爱占。
“早点休息，我先走了，明儿见。”侧身给主人家让出进屋的空余，尹承宴抬起手挥了下，大步向外走出去，收工大吉！
虞欢回过神，匆匆忙冲他说了句‘等等’，小碎步跑进家，去厨房冰箱里拿了一罐冰可乐出来。
铁门外，尹承宴已经骑到机车上，正准备戴头盔。
“这个给你。”虞欢将可乐递到他眼前。
憋着劲儿的脸上，涨出一层薄薄淡淡的绯红。
眼神执着。
尹承宴垂睫扫了一眼，心说小姑娘还挺明白有给有还。
下午他在藏吧给她一瓶，她还一罐，谁也不欠谁。
“我不喜欢喝甜的，自己留着吧。”他戴上头盔，身体前倾，探直了手臂握住机车把手。
随时消失在夜色里。
虞欢被拒绝了也不怎么恼的样子，转入正题缓缓说：“有个请求，以后在学校里遇到，希望能装作不认识。”
尹承宴愣住：“为什么？”
“不想惹麻烦。”她答得干脆。
麻烦？
尹承宴脑子里飘出下午两个女生在酒吧里推搡她的一幕。
虽然是场误会，但比起傲湛那个虚有其表的家伙，内外兼修的宴哥不管走哪儿都是招惹祸端的一把好手，这是尹家上下公认的事实。
不管他乐意与否吧，小姑娘为他争风吃醋，更是常态。
傲湛也说了，虞欢是优等生，除了心无旁骛的学习，整个高中生涯最大的烦恼是考清华还是上北大。
像今天这种站马路边随口问一句就跟着走了，大抵属于天时地利人和的‘特供’。
换个歪瓜裂枣的去搭讪，你猜她理你么？
反正尹承宴个人魅力得到了认可，到这里也差不多了。
他收起繁复的思绪，郑重点头：“嗯，可以。”
虞欢表情明显松动，一副被放过，松了口气的样子。
宴哥就有点儿不高兴了。
目视前方，发动机车，把油门轰得隆隆响。
虞欢以为他要走了，不自觉挺直背脊，做诚恳的目送状。
谁知尹承宴又转过头朝她看了过来，说：“在学校里装作不认识，学校外呢？”
虞欢：“……”
没等想好怎么答，他已长扬而去。
*
隔天周五。
早上虞欢刚到学校，就听说高三转来一个可以名流校史的颜神，一来直接进了理科尖子班，数学课上行云流水的解了开学摸底小测那道让整个高三全军覆没的超纲大题。
本校现任校草傲湛跟他交情匪浅的样子，不过要是两人站在一起，傲湛立马被秒成渣渣。
然后昨天下午他俩还组队逃课了……
教导主任罚他们课余时间扫操场，扫足一个星期！
虞欢身为逃课的漏网之鱼，听得一阵无言外加心有余悸。
早操时间，果然在操场上看到傲湛和尹承宴，一人拿了把大扫帚鬼画符。
实验一中的男生校服是衬衣、西装裤和系带皮鞋的组合。
衬衣还搭配了斜条纹领带，十分的偶像剧。
傲湛的衬衣领口常年不扣，只要班主任和年级主任对他稍有忽略，他就开始浪，非要把标志的校服穿出不良感。
明明也是实力稳居年级前三的人……
尹承宴直接就没校服，穿白底印花T恤、黑运动裤和崭新的球鞋。
站在秋意甚浓的梧桐树下，双手交叠在扫帚头上，身体大半重量分散出去，散漫的垂着眉眼。
谁能来说说，宴哥都把奥数题解了，为什么还要来上课？
虞欢远远的看着这对难兄难弟，真情实感的点了个赞。
冷不防，尹承宴像是冥冥中有预感似的，抬起头，懒洋洋的视线穿过几个班的学生，一眼把她抓个正着。
虞欢当场僵住，全身汗毛竖起，呼吸都不自觉屏住了。
周围女生的反应更大！
“啊啊啊啊难道这是命中注定的凝视？！”
“对不起，从今天开始我在实验一中的墙头只有尹承宴！”
“传言果真没错，傲湛他瞬间就不香了……”
“长得帅，读尖子班，还会解超纲的奥数题，有没有天理了？”
最后一句话来自文科班的数学课代表，性别男。
听他这么一说，确实不太有天理的样子……
那么，被没天理的尹承宴隔空望住，毛骨悚然一下也是情有可原的。
虞欢小鸡啄米的点了点头，瞬间释然了。
广播体操前奏响起，和周围的同学们一起跟随音乐伸展运动，不再关注其他。
操场左边的梧桐树下，尹承宴收回那记被冠以‘命中注定’的眼神，转脸看到傲湛盯着自己，笑得阴恻恻。
“怎么？”尹承宴唇齿略微松动，胸腔里腾起一丝没来由的燥。
“没怎么。”兄弟一场，傲湛怎么好意思点穿他刚才在看谁呢。
他好意思！
“看虞欢呢？”傲湛胆大包天的用胳膊肘拐旁边的阎罗王。
尹承宴懒得反驳。
早上来学校的路上，他就看见过她。
第一节课后，食堂的小卖部又看见她一次。
还有刚才，几百号人陆陆续续在操场上集中，尹承宴一眼把她捉住。
他自己都说不清楚这百分百的命中从何而来。
只不过回想起来，每次见到她，都是孤单单一个人。
宴哥背井离乡惨兮兮，身边还有个傻儿子时刻不停的呱噪。
相较之下，虞欢这么小姑娘，连个手拉手做早操的陪伴都没有……
性格孤僻？还是被有意孤立了？
虽然她大概率不会在意学校里没有玩伴这件事，学校外呢？
傲湛勾上他的肩膀，真相：“长得漂亮，成绩好，不作妖，天生缺乏亲和力，试图靠近的人都先被冻得伤心又伤肺，久而久之，就这样了。”
尹承宴听着，没作声。
不妨碍傲湛话痨，回味无穷地‘嘶’了一声，抑扬顿挫地：“那些都以前，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我们实验一中花骨朵有宴哥守护，为了拿个人家不需要的、多余的生日小蛋糕，甚至奉献出自弹自唱的人生初舞台，这是什么？！这是——哎哟我去！”
尹承宴一脚踹在傲湛屁股上，把他踹得呜呼哀哉往前踉跄，差点儿摔得狗啃泥。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录下来了，早点删掉，保平安。”尹承宴凉凉的说完，扔了扫帚，回教室了。
学校里要装作不认识，守护个屁！
*
尹承宴在操场上怒踹傲湛的一幕被全校半数学生目睹。
到了下午，高三艺术特长班保送央美的大触专诚以此为题，画了四宫格Q版漫画贴在学校的公告栏上。
‘宴湛’CP正式崛起。
不仅傲湛本人给与高度认可，还强调他是1。
尹承宴依稀听闻，付之一笑。
只要傻儿子不作到他跟前，他是无所谓的。
不过话说回来，南城这所省重点的氛围倒是不错。
没能感染虞欢那个小倔强，宴哥还是挺遗憾的。
也就仅限于忽然想到，聊表憾意。
其实过了很久，尹承宴都没弄清楚，在那个暴雨初歇的下午，为什么会对素不相识的虞欢发出那样的邀请。
而在当时，刚满16岁的虞欢对于即将18岁的尹承宴来说，只是一个稍微有趣，转身就能遗忘的存在。
他一直以为是这样的。
他以为。
*
周五下午最后一节是班会，班主任发出通知：下周开始，高二开始上晚自习，7点到10点，要大家做好准备。
在虞欢这儿，只有在学校还是在家写作业的区别。
几乎没有影响。
风平浪静的周末，秋家众人渡假归来，冷清了多天的家里重新被熟悉的声音填满，她心里踏实多了。
转眼又是新的一周。
虞欢把生日那天种种的不寻常抛诸脑后，照常上课。
在食堂、在操场、在学校任何地方遇到尹承宴，心头不会再莫名其妙的慌乱了。
有关他的传言很多，大家都对这个从外省来的转校生在意非常。
家世背景，转学的缘由，将来的规划……
虞欢难免听到一些，然后默默叹：天之骄子也不过如此了罢。
叹完了，专心在下一道试题上。
她和他终归两个世界的人，那天下午、还有晚上经历，只当老天爷在她16岁生日善意的安排。
算做一场有趣的冒险，结束之后，卸下探险家的身份，做回普普通通的高中生。
晚自习结束，普通的高中生虞欢，被自诩不凡的虞笑以及他的狐朋狗友，堵在了回家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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