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欢出现时机太妙了。
落地窗外的天光微薄得可以忽略不计,暗夜来临,万家灯火参上,与茶几上的烛光相互辉映。
尹承宴还在忍着脾气跟尚家小姐扯皮,然后身侧的帘子被掀开,小姑娘气势汹汹的看着他,或者说瞪着他,就一句话,两个字。
走了。
走了,我来拯救你了。
尹承宴心里随之产生一个恍惚的质疑:我他妈在梦里?
这种庄周梦了蝴蝶还是蝴蝶梦见自己变成庄周的虚幻感,把他撑得满满的,甚至开始怀疑人生。
虞欢就想得比较简单了。
她这会儿被江雪激得火大,嗯,行,往我身上盖‘爱慕虚荣’的印章是吧?故意引我来这儿看尹承宴相亲,一边抽我的脸一边告诉我别白日做梦除非乖乖听你的话,对吧?
那好,我当着你的面把他带走,让你见识见识我对他的影响力!
“你谁啊?怎么进来的?”尚嘉艺‘噌’地一下站起来,怒视这个突如其来的闯入者。
虞欢还穿着校服,尹承宴也是,两人共同出现在学校以外的地方,就跟情侣装似的。
尚嘉艺诧异对二人来回做扫视,不可避免的怀疑他们的关系。
尹承宴转来南城不到一个月就在学校里认识了女孩子,还杀气腾腾的追到这儿来?
嚣张得没边了!
虞欢看都不看她,稚气未脱的漂亮小脸酷酷的一点儿表情都没有,睫羽轻垂,冷冽的眸光扫着还陷在丝绒沙发里表演标准京瘫的尹承宴。
其实她也不确定,赌一把呗。
从他们之前的对话来看,他早就不耐烦了。
几名侍者站在虞欢斜后方,犹犹豫豫的不知道这种情况该怎么处理。
江雪还坐在卡座里,被动的扭身关注这边的动向。
她也只能呆在里面。
一个成年人,算计跟自己儿子年纪差不多的小姑娘,这叫什么事儿?
“不是……”尹承宴撑坐起来,持续懵逼的看了看周遭,“你怎么在这儿?”
虞欢没答,就看着他,隆起柔美曲线的胸口一起一伏的,给她气得不行了!
尹承宴被看出一种‘偷腥猫被当场抓包’的错觉和心虚……
“尹承宴,她是谁?”尚嘉艺问,她认为自己应该得到一个解释。
尹承宴余光被尚嘉艺拉回了部分,满脸复杂的张了张嘴。
“阿宴!”虞欢看准他还没搞清楚状况,但对自己的突兀的出现是不反感的。
等他反应过来,她就没机会了。
她叫他‘阿宴’,唤得坚定又卑微,当中夹杂了些许祈求,好像她受了莫大的委屈,不像平时说话没温度的调调,极富感情色彩。
尹承宴当下就受不了了,起身捞起茶几上的头盔,凝眉肃色地道了句‘走’,拉起虞欢纤细的手腕,走得头也不回,走得义无反顾,走出了带你私奔到天涯殉情在海角的风采!
从尚嘉艺和少数侍者的视角看,明明是小姑娘寻着找来,结果最后被尹承宴反客为主,抓着她大步流星往外冲,就跟风筝线被拽住了,想挣都挣不掉。
这尹家少爷就还挺来劲儿的哈?
*
尹承宴的机车就停在会所大门口。
两人快步行到车前,他将头盔递给紧随身后的小姑娘,自己先跨上车。
虞欢沉着接过,毫不犹豫戴在头上,熟门熟路的扶着男人宽展的肩膀坐在后座。
尹承宴定眼看着前方,再眯起眼从后视镜里看了下自己依然帅气的脸,没忍住,噗地一下笑出声。
身体里那团从未熄灭的中二魂,烧得噼里啪啦的旺盛!
不到两个月就要满十八岁了,真的快要来不及了……
“说吧,想去哪儿?”
尹承宴自认有控制的做完那番他平静状态下自己都有些受不了的心理活动,很洒脱的将决定权交给虞欢。
侧首问向身后时,还空出手松了下勒得他脖颈发紧的校服领口。
宴哥带你看遍繁花世界,而当我们归来,依然还是少年。
很典型的‘我中二起来自己都害怕’的一个人。
然而,虞欢已经没那么上头了。
甚至还有一点点想下车……
她给家里打过电话,说学校里有事会耽搁一会儿。
来时也留心过,出门左转顺着人行道走到尽头,再左转有一个公交车站。
可是,怎么跟尹承宴说呢?
把他当成工具人,再一次,她多少是有些过意不去的。
尹承宴左等右等,发现小姑娘在走神。
“想什么呢?”他笑着催促,“赶紧的啊,再不说我就替你决定了。”
虞欢从她的小思量的退出来,藏在头盔面罩里的脸和眼神恢复了平常时候的冷静,纤细的语调也一样:“可以的话,请送我回家,有劳。”
宴哥见小姑娘没了玩耍的心情,便也收起搭台唱戏的兴致,神情秒变认真:“好。”
*
尹承宴不是朵至真至纯的男版傻白甜。
谁约虞欢在这家会员制的会所见面?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导致她突然冲到他的卡座,要他一起走?
很显然,不管自己在不在前因里,由虞欢主导的后果中,他被当成了工具人使。
不过无妨,尹承宴参与得还算开心,比被家里摁头相亲有意思。
他可以不跟她计较。
但背地里捣鬼的人,他会揪出来,而且他已经有怀疑对象了。
半小时后,机车停在秋家正门口。
虞欢灵活的跳下车,摘下头盔还给尹承宴,并对他说:“谢谢。”
一如既往的有礼貌。
这会儿尹承宴也完全归于正常态了,夜色倾洒在他的脸上,加深他眉眼的深邃,将之前外露的反差感藏得丝毫不露。
虞欢觉得他这人挺神奇的,性格真的很好。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他穿实验一中的校服,跟她想象中一样阳光帅气。
不,应该说他就像太阳一样,浑身散发着耀眼夺目的光芒,靠近他会感到很温暖,有那么几个瞬间,仿佛自己的小阴影被照耀得无所遁形,然后全都消失了……
怎么可能消失。
虞欢是个会躲在阴暗角落里对人使坏的坏孩子,浑身长满锋利的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能不费力的敏锐洞察到每个人心里的最在意,伤害起来易如反掌。
为了让讨厌的人不痛快,不惜拉上与事件本身无关的人。
又坏又蠢!
这样是不对的,与她渴望成为的‘虞欢’有所违背。
尹承宴见她又沉浸到自己的世界里去了,还直勾勾的盯着他的脸,连无奈都没有,已然习以为常。
“想说说么,谁带你去那家会所的,是不是虞笑?”对于需要引导的小朋友,他选择循循善诱。
虞欢摇头,双手扣着书包肩带,拒绝的往后退了一步。
“对不起。”她说:“又利用你、给你添麻烦,我很抱歉。”
又……
这是尹承宴见过的,最不走心又最认真的道歉。
可他压根没气过,自己都有些不可思议,笑了一声:“算你老实,及时跟我坦白。”
“不是坦白,也没有悔意。”虞欢看着尹承宴,两人之间隔了最多半米,她眼里却空的,“道歉不是为了得到你的原谅,而是想让你知道我是这样的人。”
尹承宴脸上的笑意成功消失,“你到底想说什么?”
一个刚满十六岁的小姑娘,跟他谈人生?
虞欢延续一贯的面无表情,撕开自己漂亮乖巧的表皮,将内里鲜血淋漓的丑陋面展现给他看,“你身上有太多可图,对于我来说。但我不想继续这样下去,因为我觉得你不好惹。我跟你想象中的也不一样,捂热的可能性不大,不要对我浪费时间了,就这样。”
放完狠话,转身就走。
尹承宴一把抓住她的手臂,这力道跟往常不一样,完全放开了,拽得虞欢呼吸都滞了一瞬。
“你这是什么毛病?社交障碍?反/社会人格?”他笑,音色里透着不着调的痞,彻底跟这个刺儿头杠上了,“你做错了事情,向我道歉,我接受了,你可以大大方方的原谅自己,不用做自我惩罚的,小姑娘。”
谁还没点儿语言表达能力?
宴哥想要把人气死,也是敏锐得一批。
虞欢怔了怔,分明没挨耳光,脸上却火烧火燎的疼,晦涩难耐的回头瞪他。
尹承宴眼角眉梢含着笑,松开她的手臂,抬起来,做了个‘我打住了’的手势。
“我不会喜欢你的!”虞欢开诚布公,一个字一个字地咬着说。
“怎么我不值得你喜欢吗?”宴哥家世好人品好成绩好长得好,自恋得恰到好处,多可爱多招人喜欢啊。
不是?
“这跟值不值得没关系。”
虞欢梗着脖子犟了一句,却见他一双长腿跨在机车上,身子向后微仰,从裤袋里摸出香烟,叼一只在嘴里,点着了,深深的往身体的吸入,燃烧自己的年轻旺盛的生命。
虞欢跟他无话可说,咬着下唇扭身进了前院,把外面那道铁门上的小门摔得震天响。
尹承宴连人带车停在她家大门口肆无忌惮的抽烟,听她发脾气,通身舒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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