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将近，下午6点刚过，南城已陷入一片雨雾蒙蒙的昏沉中。
名为‘Firenze’的会所，二楼休闲区。
椭圆形的空间，真实的使用率不到三分之一，大部分区域空着，用来摆放雕塑装饰品，只有弧形落地窗的边缘安放了卡座，流苏式的帘子成为柔软的屏障，拉开私隐区域。
那帘子只能勉强起阻隔作用，坐在里面的人若想交换秘密，必须压着嗓子，小声克制的说话才行。
虞欢被侍者领到其中一个卡座时，被告知：江女士还在楼上做护理，大概需要十五分钟才能下来与她见面。
她无所谓的撇撇嘴，放下书包，稳稳当当的坐下了。
放学时间，江雪直接让司机把车开到学校门口，她要是不肯上车，就一路跟着。
拼色劳斯莱斯，整个南城一只手数得完。
这种通常发生在偶像剧里，男主角对女主角死缠烂打的招，居然被名义上的后妈对自己使用，也是够毁少女心的……
既然江雪执意，那她也不推辞。
到底谁能让谁过不好这个国庆节，还真不好说。
坐下后，侍者点亮了桌上的香氛蜡烛，让那点薄弱的光制造出朦胧的约会氛围。
漂亮的点心和饮料被依次送上，摆满整张椭圆形的长桌。
最后贴心的放下暗紫色的流苏帘子，虞欢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小天地。
无需意外，这些都来自江雪的事先吩咐。
虞欢还不饿，倒是有点儿渴，拿起草莓奶昔，摘掉杯口装饰用的薄荷叶子，不慌不忙的喝起来。
其实对于江雪的主动联系，虞欢还挺意外。
虞正丰刚获得完整的自由，身和心都彻底属于她，渣男渣女的世纪大团圆，不该环游世界补个蜜月什么的？
莫非自己在庭上表示要跟女方，刺激了她过于泛滥母爱？
也不对啊，那天江雪都没露面，过后虞正丰也不会专诚跟她说这个才是。
还有这奶昔，齁甜……
虞欢忍住从胃里泛到喉头的甜腻，避之不及的将杯子放回原位。
这时，某个卡座里忽然响起女孩子清脆的负气声：“你用不着摆一脸的不耐烦，我也是迫于家里的安排才来这儿跟你见面，对你没那样的意思。什么一起出国留学，毕业以后就结婚，抱歉，那不可能！”
声音听起来很年轻，没想到有钱人这么注重早婚早育？
应该成年了吧？
也不说定……
16、7岁开始相亲，除了门当户对还要相互看对眼，难度挺大的。
换位思考的话，虞欢也觉得这事儿越早越好，好歹能够多相几家……
想罢了，特别有道理的点头赞同自己。
不是虞欢存心偷听，她只要稍微抬头平视正前方，能看到发出声源的卡座，虽然中间还隔着未使用的空卡，但帘子是收起来的，不存在任何视觉上的阻挡。
女孩儿与她面对面，双肩膀平展，手交叠在身前，是一个很挺拔端正的坐姿。
那个相亲对象背对自己，整个人都快陷进沙发里了，就露出半个脑袋，一只手还挂在沙发靠背上，就……散漫得一塌糊涂。
再怎么不高兴家里的安排，好歹尊重一下相亲对象？
虞欢对男方不看好的摇了摇头。
女孩子也在恼：“你怎么不说话？”
“你想我说什么？既然大家同病相怜，那互相理解一下吧。坐半小时解散，我先睡会儿，你走了不用叫我，就这样。”男人的嗓音延续平日里的低缓，懒洋洋的，像低空飞过的候鸟，即便没有捕猎的心思，也能将浅海里的鱼儿惹得又慌又气，直想纵出来骂他的娘。
虞欢张了张嘴，啊，这，太巧了吧？
女孩子被他不重视不在意爱谁谁的态度弄得无措，半响，艰难地挤出一句：“我、不是这个意思！”
尹承宴掀起刚合上的眼皮，冷色调的眸光顺着那道狭缝溢了出来，“说说，什么主题？”
他问‘主题’……
什么什么主题？
虞欢都给听懵了。
女孩子却心领神会，稍稍调整坐姿，用了个谈判的口吻：“我刚才只是表明自己的想法，但没有否定作为相亲对象的你的优越性。”
尹承宴‘呵’地笑了，很飘忽地一声，让人抓不住情绪。
这跟虞欢平时听到的那种单音节的笑，有明显的不同。
像换了个人。
他反问：“我的优越性？”
“没错，论家世、相貌各方面，南城找不到比你条件更好的，就是放眼整个北京城，你也排在前列。”
“所以呢？”
“只是订下婚约关系的话，我愿意尝试看看。”女孩子很有主意，“给彼此一个相处认识的机会，就像朋友那样，到了适婚的年龄，我们对对方还是没意思就算了。我想到了那个时候，你在尹家应该掌握话语权了。当然，我在自己的家族也一样。”
“做不成情侣，多交个朋友多条路，嗯，听起来好像还不错？”尹承宴试着精炼她的说辞，然后予以回馈，“可我再仔细一想，你们尚家在南城都落没了，只讲求单纯的利益关系，我们订婚确实会为你和你的家族带好处，我又能得到什么？而至于你这个人，尚小姐，你很好，但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抱歉啊。”
“你！”女孩子被揶得气短。
虞欢：“……”
虽然这话说得条理清晰、逻辑分明，但你可真是太欠揍了。
她正为钢铁直男尹承宴的相亲感到遗憾，身侧，流苏帘被一只护理得光滑如玉的手掀开，女人移身坐在她的正对面。
江雪看起来像刚浸了牛奶浴，身上散发出一股浓郁的香味儿。
隔着一张桌子，虞欢都能轻易嗅到。
穿的是绣了会所标识的深蓝色浴袍，里面是丝质的长款套装，拖鞋。
颇具威势的大波浪长发修饰着她光彩焕发的脸，潋滟红唇半开半合，如丝媚眼渗出寒光，格外具有杀伤力。
虞欢再度：“……”
难道我遇上了传说中的用力过猛？
我只是虞正丰血缘关系上的亲生女，我不想认他，他也不爱搭理我，他的真爱是富有的你啊……
用得着这么如临大敌吗，大姐？
“你应该都听到了？”江雪开口即入正题，冰冷疏离的语调，冷漠轻视的表情，是后妈应有的态度。
虞欢‘啊？’了一声，慢半拍的意识到，‘听到了’指的是尹承宴跟相亲对象的对话。
所以这是刻意安排的？
江雪又怎么知道自己和他认识？
虞笑！
江雪见她反应过来了，绽出‘一切尽在我掌握’的笑，拿起侍者送来的热咖啡，浅浅的啄了一口。
“听虞笑说你跟尹家少爷关系匪浅，我着实意外。原本还以为你是个规矩本分的孩子，没想到背地里还藏着这么一手……既然晓得往高处攀附，为什么不搬过来和我们一起住呢？我江家可不比尚家差。”
她就像在讲笑话，高高在上的姿态，讲完了，付之一笑，再扔出一个看似宝贵的机会。
灰姑娘的故事是不存在的，现实中永远只有门当户对的强强联合。
你到我江家来，我把你当半个女儿，为你通往荣华富贵的康庄大道上再添一把助力。
是这个意思，对吧？
迎上来自对面女人成熟的目光和邀请，虞欢不自觉咬住下唇，这事儿就挺难启齿的。
首先，她和尹承宴的关系没那么好，至少没有江雪想象中那么好。
其次，她对尹承宴没那样的心思，目前而言她最大的烦恼是如何在11月的期中考稳住自己年级前三的位置。
最后，她并不愿意对江雪解释那么多，因为在对方眼里，自己已经是个势利少女。
何必呢？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虞欢得出结论，站起来要走。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讨厌，明明正丰都离开你和你妈妈，还要专诚把你叫过来，说这些话羞辱你，认定你是那种利欲熏心的女孩子？”江雪放下咖啡杯，靠进舒适的沙发里，“人活着总要图点儿什么，每个女孩子都有做公主梦的权利，恰好我这个人比较喜欢未雨绸缪，对你也没有偏见，虽然不知道你和尹家少爷怎么认识的，但既然他肯为你出头，你的姿色……你的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努力一把未尝不可。”
得，自己也被上流社会评估上了。
虞欢侧身看她，也当在看笑话。
“我只想声明一点：不是虞正丰离开我和我妈，是我们全家对于这种不可回收垃圾有莫名抗拒，感谢你的善举。”
江雪嘴角抽了抽，强忍怒意，咬着牙对她道：“没有我帮你，就凭你自己也想一步登天？”
我他妈有说过要嫁入豪门飞上枝头做凤凰的话吗？
虞欢烦透了，顿了顿身形，余光斜了一眼这个令她恶心至极的女人，一团火烧火燎的暴躁从脚底窜到脑门，摁不住了，理智分崩离析，只想暴走。
她扭头夺出去，走到前面的卡座，蓦地掀开流苏帘，无视两道不同程度诧异的目光，只对里面的男人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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