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周一,因为收到了母亲莫乃阳的信息,说晚上7点的飞机到机场,叫她一起吃个饭,所以魏觅久违地开了车去上班。身为一个富二代,没有一辆豪车就像是跌了身份。二十二岁那年,她的外公送了她一辆玛莎拉蒂,招摇的明蓝色,让她每次出街的时候都能吸引一大片目光。上了班之后,她自觉开这辆车太过高调了,于是又买了辆甲壳虫,平常开出去就用它。
只不过今天跟莫乃阳一起去吃饭,势必得来去接送。她亲妈莫乃阳女士,商会会长,也让她坐甲壳虫的话显然不太合适,于是她便把她招摇的玛莎拉蒂开去师大附小了。
学校里的同事,有一半都对魏觅富二代的身份将信将疑,直到今天看到那辆明蓝色的车子开进校门,看到一身黑色套裙的魏觅从驾驶座下来,他们才纷纷震惊:原来她真的是有钱人!
李米音从后面追上来,在她肩上拍了一记:“觅觅!”
魏觅摘了墨镜回头,见是李米音便勾起了笑:“早。”
“哇你今天怎么开豪车了?”李米音盯着她的玛莎拉蒂看,感觉被闪到了眼睛,“娘诶,可以让我坐坐吗?”
魏觅看着她夸张的表情失笑,道:“中午去外面吃饭?”
“老板请客吗?”
“嗯。”魏觅挑眉,“我请客。”
“好嘞!”
两人高高兴兴地挽着手走往办公室。
周一的学生都像是霜打的茄子,一个两个都没精神地耷拉着脑袋,魏觅的课又在第一节,饶是她的声音再优美动听,在学生耳朵里也像是催眠曲。上了一半的课,四分之一的小脑瓜都趴在了桌面上,其中就包括了王文俊和厉沐辰。说来倒也搞笑,这两小男孩平常不对付,今天倒是难得的一起犯规。
自从上礼拜打架事件发生后,魏觅总是习惯性地会多关注一点厉沐辰这个总把自己缩在阴影里面的小男孩,可能是在他身上,她总是恍惚之间想起小时候的自己。不知道他心里藏了多少心事,但她希望他可以快乐一点。
此时见他也打起了瞌睡,魏觅便停下了正在念的课文,点名道:“接下来的这一段,请厉沐辰同学给我们朗读一下。”
宋希颖坐在厉沐辰后桌,听到魏觅的话后悄悄在厉沐辰背上用水笔的尾端戳了一下,提醒他赶紧醒过来。厉沐辰想是睡熟了,骤然被戳醒,猛地震了一下,猛然睁开了眼睛。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眼里满是惊恐,直到看清自身所在的地方,望见教室里的同学都憋着笑在看他,他才恍然回神,然后在魏觅微笑的注视下面红耳赤地站了起立。
“厉沐辰,你把下面的段落读一下。”魏觅道,又提醒了一句,“从‘那天我又独自坐在屋里,看着窗外的树叶唰唰啦啦地飘落。’这一句开始。”
史铁生的《秋天的怀念》不是三年级课本里的内容,只是它所要表达的内涵和感情真挚又饱满,不晦涩不难懂,于是魏觅把它作为课外知识放在了今天的课件里面,也正跟这个满室桂香的季节相称。
厉沐辰闻言轻轻深呼吸了两回,然后开口,对照着课文换换朗读起来:“那天我又独自坐在屋里,看着窗外的树叶唰唰啦啦地飘落。母亲进来了挡在窗前:‘北海的菊花开了,我推着你去看看吧。’……”
厉沐辰的声音轻轻的,有些柔软,放在平常,听起来就像是在小心翼翼地讨好和示弱,但念着课文的时候却很好听,有些娓娓动人的感觉。大家都认认真真地听他读着,一行一行看纸上的文字,很安静,像是都沉浸在了那一幅母子对话的场景里。
窗外,桂花从枝头坠落,在开着窗的窗沿上旋了两圈后掉在地上。风吹着,它缓慢地往前移动,直到停在魏觅的脚边。魏觅想起,以前在外公家的老宅,院子里也有一棵很高很高的桂花树。外公说它是他的祖父种下的,已经很老了。桂花树的枝干很粗壮,魏觅小的时候,总喜欢和小朋友们围着它跑,乐此不疲。那时候每到秋天,桂花开满枝丫的季节,外公会和她一起在树下面铺开一块布,然后外公就拿着竹竿子“哗啦哗啦”打在树冠上,让金黄色的小花朵像雨一样落下来,掉在布里,然后让外婆给她做桂花年糕吃。
那个时候,外婆还会绣很漂亮的手帕,外公精神矍铄还可以把她架在脖子上玩,魏东华和莫乃阳对视的时候,眼里还有亮光。后来,外婆走了,外公也病了,魏东华和莫乃阳成了仇人,院子里的桂花树也被风刮断了。外公跟她说,所有的缘分都是有期限的,时候到了,就散了。
于是她哭过几场,懵懂地记住了。记住了那天橘粉色的晚霞底下,竹摇椅旁,搁在小凳子上的桂花年糕甜蜜的清香。
“邻居们把她抬上车时,她还在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我没想到她已经病成那样……”
厉沐辰在念到这里的时候,语调有一些哽咽,然后他就停了,抿唇低着头,没再继续读下去。
“他怎么啦?”同学们小声嘀咕起来,显然都听到了厉沐辰刚刚的哭腔。
魏觅这才回神,反应过来厉沐辰怕是想到了他的妈妈。她不知道王文俊说的那句“厉沐辰没有妈妈”是指厉沐辰的妈妈离开了还是去世了,但不管是哪一个,在厉沐辰小小的心里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她觉得,对方有点可怜。只不过现在还在课上,她的首要任务还是上课。
“谢谢厉沐辰同学,坐下吧。”她开口道,将厉沐辰从这幅被围观的窘态里拯救出来,然后让班长苗萌萌继续念完剩下的内容。等到苗萌萌念完后,大家也暂时把厉沐辰哭了这件事情忘了。
魏觅问:“哪位同学可以跟大家说一下,这篇课文讲的是什么内容呢?”
半数的同学都举了手。
小霸王王文俊也已经清醒了,破天荒地把手举过了头顶,满脸期待地看着魏觅。他身边的几个小男生也在极力推荐:“魏老师,王文俊知道!”于是魏觅忍笑了一声,做了个“请”的动作:“王文俊同学,你来跟大家讲一下。”
王文俊得到了这次发言的机会,抬头挺胸地站起来,朗声回答:“就是那个人是个残疾人,总是发脾气。然后他妈妈想跟他一起去看菊花,带他去吃东西。但是他妈妈忽然死掉了,所以那个人就只能跟他妹妹去看菊花了。”
“很好,谢谢王文俊同学。”魏觅鼓励地跟王文俊笑笑,让他坐下了,“还有同学要补充吗?”
又有几个同学举手。
“苗萌萌同学。”
“这个人的妈妈很关心他的,他瘫痪了之后,其实他妈妈也很伤心,总是躲起来偷偷哭。”
“还有吗?”
“这个人都不知道他妈妈生病了,只顾自自己发脾气。”
“不是。”语文课代表吴源年纪小小就架了眼镜,看起来老气横秋,“他妈妈也是故意不告诉他的,不想他担心。”
看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魏觅总结:“大家说的都对。那么有没有人知道,这个作者他想表达的是什么呢?”
“我知道我知道!”
“是他想妈妈了!”
“他知道他妈妈一直很关心他!”
“他很感谢他的妈妈!”
“他还很后悔!后悔自己不理解妈妈,还乱发脾气!”
“嗯,很好。”魏觅点头,一边将他们讲的点都写在黑板上。“还有吗?”
叽叽喳喳的声音都停了下来,小朋友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摇了摇头表示说不出来了。
“作者的妈妈一直强调的是什么?”魏觅提醒道,将文章中的话单拎出来:“‘咱娘儿俩在一块儿,好好儿活,好好儿活’;我懂得母亲没有说完的话。妹妹也懂。我俩在一块儿,要好好儿活……”她将视线落在厉沐辰身上,温声说:“厉沐辰,你知道吗?”
厉沐辰的心情已经平复下来。他抬起眼朝魏觅望望,又咬了咬唇低下头去。
魏觅也不在意,轻笑了笑,说道:“妈妈只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好好地生活下去,健健康康的、充满希望的、每天都可以开心的,生活下去。无论妈妈是因为什么而离开,她对孩子的爱是不会消失的。作者也知道,所以他把妈妈的这一份爱,已经放在了心底。”
魏觅说完后,厉沐辰的眼睫颤了一颤。他抬起头来,但魏觅已经把视线收回去了,继续对所有人说道:“老师希望大家通过这篇文章的学习,可以更多地了解到什么是母爱。”下课时间马上就到了,她将今天的作业布置下去:“看同学们今天很困,那今天的作业就少一点吧。课文下面有词语注解,请大家回去之后将词语及释义各抄写三遍,明天课堂上老师要抽写的哦。”
“好。”
下课铃响,魏觅抱着课本走下讲台:“下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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