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堂上，魏觅教学生们理解母亲、理解母爱，但她自己面对莫乃阳的时候，却依然不知道该怎样表现。所谓医者不自医，大抵就是如此。现在的她，心理年龄四十多了，和莫乃阳差不了几岁，但在莫乃阳的面前却仿佛还是那个做什么都是错的小女孩，从不曾有过自我。
莫乃阳是七点的飞机到京市，魏觅早早定好了餐厅，一下了班就过去了，在机场停车场补完妆然后上去等莫乃阳。只是没想到，到了大厅却看见里面都是人，以年轻女孩为主，手里又是应援牌又是鲜花礼物，各个翘首以待。魏觅被这阵仗吓得脚步一顿，忍不住好奇心仔细看了一下是什么情况。应援牌上大大的两个字“齐燃”，再加上旁边等身高的照片海报，让魏觅看着很眼熟。好一会儿她才想起来，这就是昨天电影片尾出现的那个小鲜肉明星，也想起来他的迷妹们说到的他今天在京市有活动。所以这群人就应该都是来送机的。
京市繁华，总有很多明星的商演活动，但老年人魏海王早过了追星的年纪，这种机场应援的架势她还是有生之年第一次遇到。她心想，一个十八线的小明星就有这种待遇，那要是赶上个一线的顶流，还不得人山人海把这大厅都给占满了？
想是这样想，当着这么多粉丝的面她可不敢说，所以虽然也跟旁边走过路过的大爷大妈们一样一脸看西洋镜似的表情，但她却没站在那里凑热闹，只从女孩子的人堆里穿过，前往出口处等莫乃阳。
然而天不遂人愿，她才刚挤过去，正门外黑色保姆车一停，就听一个粉丝高喊了一句：“齐燃来了！”然后所有粉丝都激动得尖叫着往那边涌了过去。
这他娘的也太可怕了吧？被人群冲得站都站不稳的魏觅当场就震惊了，完全没办法从里面抽身，只能一边加大嗓门喊“唉别挤了，让一让”，一边继续被她们带着往同一个方向而去。
粉丝们如同奔涌的浪潮一般席卷沿路的行人，好几个推着旅行箱带着娃的旅客都被波及到了，箱子都被撞翻了。魏觅都听到了他们愤怒的咒骂，但满心满眼只有哥哥的粉丝们却好像完全没有听到那几声“神经病”和“脑子有问题”，只尖叫着、激动地呼唤她们哥哥的名字。
“齐燃！齐燃！”
耳边呐喊的声音震耳欲聋，震得让人心脏病都要发了。魏觅今天穿的这一身套裙和细高跟本就不是利于行动的，她甚至怀疑自己可能得死在这群粉丝里。“唉别推了！”就在她火大起来试图用蛮力冲破阻拦之时，她被人猛地一撞，脚下一崴，直直往前跌去。
艹！眼看着要摔在地上，保不齐还得被人踩踏，魏觅咬牙闭眼，愤怒地发誓，从今天开始，她就是这个齐燃的路人黑了！
“小心！”
混乱中，有人托了魏觅一把，开口是掺杂着一点不耐烦但又克制着的礼貌男音。她的脑袋被坚硬的东西撞了一下，但好歹是没摔倒。魏觅“嘶”了一声，抬手按了按被撞到的地方，堪堪站稳脚步。然而还没看清扶住她的人是谁，穿着制服的保镖就把她拦在了一旁，申请严肃又冷酷。
魏觅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挤到了最前面，在保镖们的保护圈内，那个叫齐燃的男明星捂着肩膀，勉强保持着微笑，用口型说了一句：“小心些。”而他的保镖小哥防贼似的盯着她，俨然都将她当成了狂热的粉丝。
发型被弄乱了的魏觅：我不是，我没有。
在各种场合遭遇粉丝的围堵追截，是每个当红明星必然都会经历的事情，齐燃和他的工作团队显然也已经很习惯了。他的行程没有因这一小小插曲而耽误，保镖们替他拨开人群，护送着他呼啦啦往前而去。魏觅逆着人流又花了好一会儿的工夫，才终于挤了出来。
看着跟一窝马蜂一样的人远去，魏觅长舒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头发了衣服。齐燃的等身照暂时被留在原地，她看着那张精修过的俊美的脸，趁没人注意的时候泄愤地踢了它一脚，然后才像是出气了，转身去等莫乃阳下飞机。
长得好看又怎么样？粉丝行为偶像买单，天经地义——身边最不缺帅哥的魏海王冷漠地想道。
而她不知道的是，齐燃在走开了一段路之后，却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一般回了头，视线穿过那些粉丝追寻到她的背影，直看了好一会儿，他才收回视线，露出了一个很浅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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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乃阳的飞机晚了，魏觅等到七点半才看到她走出来。
“妈。”
听到魏觅的唤声，正在吩咐助理事情的莫乃阳抬头，略带凌厉的目光往周围一扫，然后定在魏觅身上，眉头微微一皱。她穿着干练的西裤风衣，一手插在口袋里，一手拿着爱马仕的手包，头发一丝不苟盘在头顶，妆容服帖素净，复古红唇，气场两米八。一看就是女强人。
“等很久了？”莫乃阳走到魏觅面前，看着她问了一句。
“还好。”魏觅淡淡应了一声，“下班了过来的，加上堵车，也没等多久。”莫乃阳的助理推着箱子，魏觅便问：“要帮忙吗？”
莫乃阳的公司是外公留下的，里面许多都是看着魏觅长大的老人。但在莫乃阳接手公司后，增加了很多新人，魏觅就都不认识了。不过她原本也不常往公司里去，加之母女关系不亲厚，她就只拿着外公给她的一小点股份躺着数钱，所以也无所谓莫乃阳怎么管理公司。
助理小郑倒是知道魏觅是谁的，温声道：“不用麻烦了，小姐。”魏觅便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机场大厅空旷，明亮又冰冷。莫乃阳让小郑先把东西拿去公司，自己跟着魏觅往停车场而去。周围没了人，尴尬的氛围逐渐将母女二人包裹。
距离上次见面，想起来已经有四个多月了。那天是外公的忌日，她们母女加上魏东华，一起到公墓送了一束花。魏东华和莫乃阳互相看得都不顺眼，全程无交流，甚至连视线触碰都没有。之后莫乃阳接了公司的电话就先走了，魏东华等到香火燃尽，问了魏觅两句近况，也先一步离开了。然后魏觅就一个人在外公的墓地边上坐了一会儿，直到天色彻底暗下来，巡墓的保安大叔催促她赶紧走。
黑灯瞎火的墓地没有人愿意呆着，可也许是心里相信外公在天上保佑着她，魏觅却觉得很放松，比跟魏东华和莫乃阳在一起的时候要轻松很多。有时候想想还挺可笑的，明明应该是这世上她最亲的两个人，但在魏觅的心里，却始终感觉还不如跟两个陌生人在一起更加自在。
还是莫乃阳先打破了沉默，问了一句：“最近怎么样？”
“就那样。”魏觅回道，转头望了她一眼，笑笑，“每天就那么些事。”
“钱够花么？”
母女两人中间隔着半米的距离，不远不近，正像她们之间割舍不掉但又无法靠近的亲情。魏觅听了莫乃阳的问话，轻笑一声，低低应道：“嗯。”
魏觅已经毕业多年，又有公司的股份，早不需要向她要钱。莫乃阳问出了口后，自己也反应过来这话问得奇怪了。只不过魏觅不戳破，她便也不主动承认自己的疏忽，又问：“谈对象了吗？”
已经走到了停车场，魏觅掏出车钥匙开门，敛着眸子不咸不淡地回说：“没有。”末了又道，“没遇到合适的。”
冷白灯光下，车子的颜色显得张扬又招眼，看起来几乎全新，半点没有损耗。莫乃阳将车子扫视一眼，拉开副驾驶门坐进去，说了一句：“这还是外公送你的那辆？怎么都不开？”这么些年了，开过的公里数还那么点。她静默了一瞬，又说：“不喜欢就换一辆。”
魏觅家里虽然有钱，但魏东华和莫乃阳从小就不骄纵她。莫说奢侈品，就是普通的学习和生活用品，她也不能随随便便就换新的。现在多半也是她大了，到了可以像个富二代的时候了，否则要在以前，这种话绝对不可能从莫乃阳嘴里说出来。只不过魏觅在听了莫乃阳的话后，却没有什么反应。她只沉默了好一会儿，缓缓启动车子开出去，许久后才淡淡道：“不舍得开而已。”
她这几十年来，大半的温情都来自于她的外公。她是一个念旧的人，能够留下的承载记忆的东西不多，这辆车子便是其中的一样。她不舍得开，更不会换，她只怕它的寿命到了，便也如同别的东西那样，缘尽了，就散了。
魏觅说这话的时候，语调中那一点悲伤莫乃阳并没有察觉到。她又重新回到了前面的话题，跟她说：“你也老大不小了，该处个对象结婚了。过了三十岁，适龄的男性质量会呈断崖式下降，到时候选择的余地就小了。”
“我心里有数。”魏觅回道。
这一番话，当时魏东华把林逸介绍给她时也说了差不多的。这两人，平常相看两相厌，某些时候倒又变得神奇得相似。果然，下一秒就见莫乃阳打开手机翻了一下记录，说：“正好，后天你周阿姨的儿子回国，叫我们一起去吃饭。周阿姨一向来喜欢你，她儿子也还单身，你们俩接触接触。”
魏觅却想不来莫乃阳提起的人是谁，忍不住问：“哪个周阿姨？”
莫乃阳皱眉瞥了她一眼，“我的大学室友，送了你一架钢琴的那个，怎么这都不记得了？”
“哦。”被这一提醒，魏觅就有印象了。“她不是因为老公升迁，早几年就跟着到北京去了么。这么多年没联系，怎么突然请我们吃饭？”从政的人员和家属，一般都忌讳跟人在外头吃饭，尤其是莫乃阳这种从商办大企业的。魏觅记得这个周阿姨和她老公自从去了北京后，基本就和她们家断了联络，她连对方长什么样子都忘得差不多了，更何况她那个从小就在国外念书的儿子。
莫乃阳也不跟魏觅多说她跟周阿姨是怎么重新联系上的，只模棱解释了句：“她儿子要在京市创业，亲戚朋友都在这边，有个照应。”
魏觅闻言暗嗤一声，心想：原来是想让商会会长莫乃阳女士帮衬着点，难怪了。她道：“那我就不去了。也不熟，没话讲。”
“叫你去吃饭难道是需要你应酬吗？”莫乃阳冷声，“人家难得从北京回来，特地提到了要你一起去，这点礼数你都不懂吗？”她收回视线看着车前，“这事就这么定了，你把时间匀一下。”
魏觅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一下一下叩击着，忍住了从心底生出的不耐。电台里放起了音乐，她嫌吵，将车窗开到了最大，让呼啸的风声将音乐的声音盖了下去。
明蓝色的车子在夜色中急速划过，往前没入了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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