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对于南宋百姓来说,这不仅仅是景致的描述,还是乱世生活的写照。
北方沦陷,就连宋徽宗宋钦宗都被金人掳去,古今少有奇事,更带着屈辱和悲愤。
比较起来,平安富足的南宋算是人间天堂了。
宋高宗率领皇室南渡,来到杭州,便将杭州升作首都临安府,这临时歇脚,就成再也没走成。
只是这宛若天堂的安宁,最后也没保住。千千万万汉人沦为丧家之犬。
冯露坐在马车里想着,有些出神,也不嫌手酸,呆怔望着外面热闹的叫卖场面,和江南女子娇软的面颊。
“想下去玩?”
她一个激灵被旁边的人叫回,冯露倒也不怎么怕黄药师了,他现在也只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罢了。
脾气和武功都还没那么大。只要稍微会察言观色,不触及他霉头,还是好相处的。
冯露“嗯”了一声,放下车帘,吃起车里备得棱台糕点来。白色米粉里散入红豆沙,松软清甜,再喝上一杯龙井,当是人间极乐了。
他们从绍兴朝北去杭州,相隔佷近,一日半就到了。衣服吃喝不愁,路过官家驿站,黄药师还大摇大摆的下车出牌子补给。
冯露猜他肯定夺了官吏的出行牌,才这样肆无忌惮。不过黄药师本身就是个这样的人。
比起心急如焚的洪七,他们更像出去旅游的。
黄药师扣下《论语》放在小几上,道:“且是办完了事,可游玩一番。”
他又疑惑打量冯露道,最后似是肯定:“你不是南方人。”
冯露抿唇,然后道:“我年前还是个小丫鬟,服侍的姑娘吊死了,我发了一场烧,小时候的事情就更加模糊了。”
“我想,我应该是个北方人。”
相处时日尚短,冯露还是头次见黄药师露出愤愤之色。
“北方汉人已无家国。”他冷声道。
冯露虽为现代人,但爱国之情没有灭。处于当前的时代家国,她又身为宋汉人,经饿殍和转卖,更能明白其中酸楚。
她低沉道:“靖康耻犹未雪,天下宋人苦矣。”
“恐不止北人无家国,南人朝廷亦将危也。”
黄药师朝她望去,大袖挥扫论语重重落在马车板上,惹得外面驾车的车夫一惊。
“汝豆蔻之龄都知的事,宋狗圣怎得就不知?”
冯露却是听得兢兢战战,她不过一小民,在这儿听黄药师骂宋朝皇帝,还一水儿都骂进去了,狗圣人?
想了想,她嘴角情不自禁笑了起来,为了仪容。少不得抽出一本古书掩在脸上。笑声是少女的清脆悦耳,又似花枝乱颤。
黄药师不解凝向她:“你笑什么?”
见黄药师并没有生气,冯露回望他,他双眸黑若琉璃,一片清冷之下隐隐含着炙热。这是由家国情怀,祖上书香门第的熏染点燃的。
冯露耳根脸颊维烫,复又盖上书,只留一双澈目,道:“我觉得你说得对,又悲愤又好笑。”
“哦。”黄药师与这个女孩相谈,不似与孩子交流,像是和翩翩文质的同龄人谈话。
这也是他自己带着这个累赘的原因。
他向来独来独往,就算有一二个能说上话的人,也不喜他们生活习性,宁愿一个人洒脱行事。
冯露虽不能武功,但在细节习惯上与他颇为贴服。这其中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他也不细究。
两人说了会儿话,冯露发现黄药师这时候不仅是武功高强,跻身一二流,还对五行八卦,奇门遁甲有所精研。
黄药师说起这方面来,脸色微微激动,眉眼舒畅,道:“我亦是这么想得,前人野志怪谈里的云雾迷踪,很可能是根据乾坤八卦,五行之术布置景苑所致。”
冯露道:“我觉得八卦列阵,是为了让布阵的不迷路。”
黄药师闻言,颇有几分惊喜,抚掌赞叹:“是耶!一语道破玄机。”不想让人闯入自己的屋子,在院子里景物和路径随便布置,最好让布置的人也迷糊,那绝对就是天下一等难阵。
不过即是防贼卫家,自然是不能让主人回不去家,所以才用八卦乾坤设下规律,有一道破解之法。至于难易就在主人的水平。
两人说了半路话,车夫驾着车去西边的灵隐寺。香客鼎盛,佛音渺渺,偶有诵经之声传来。黄药师和冯露下了马车,二人来到约好的偏角门,等待洪七
“冯妹子,黄老弟,你们来得正好。”洪七连忙聚上来,继续道,“幸好这两日那贼子还没来,我已在师娘周围布置了许多弟子暗中保护。”
冯露摇摇头,却是沉默不语了。
洪七不解,此时黄药师道:“你叫众弟子看护,田九识人,可能会打草惊蛇。”
冯露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她人微言轻,说话行事需要谨慎,因为她承担不起后果。但是黄药师却有实力行思合一。
洪七叹道,摆了摆手,让一个小弟子暗暗撤下盯梢保护的人。
“黄兄弟,咱们俩在,田九近不了我师娘身边。”洪七迟疑道,“只是不知他会出现在哪座殿堂里。”
灵隐寺始建于东晋,经过多个朝代的扩建,在宋宁宗嘉定年间,已是江南禅宗五山之一。规模雄伟,天下大寺,一个个搜寻委实麻烦。
冯露掩袖笑道:“洪大哥莫要担心,这还不简单。”
黄药师与冯露齐声道:“药师殿。”
洪七暗道二人不过一日,二人默契至斯。他挠挠头问道:“为何会在药师殿。”
冯露凝了眼黄药师,见他从容不迫,浑似这是桩小事,她心里也受感染,略微轻松道:“帮主夫人是在哪座殿堂里,祈福?”
洪七猛然明悟。
他也学聪明了指着二人衣饰道:“你们二人如此打扮,恐怕也容易被田九认出。”
冯露点点头,道:“我来时在马车放了衣物水粉,稍加变老些是没问题的。”
“那黄兄如何是好?”洪七严肃问道。
冯露眼睛发亮,跃跃欲试:“不若也换身衣服。”
黄药师被冯露拉回了马车,她找出自己的白色衣裙,递给蹙眉的他。
“情况紧急,公子您又是主力。为救秋夫人的命,委屈穿上吧。”冯露手有些颤抖地递给黄药师,看着面无表情的此人,她内心后悔这个念头的产生。
事到如今话已经说出口了,她只能……收回了:“公子不穿也罢,其实衣物是遮体所用,嫂溺水小叔相救也不过权宜之计。”
过了一会儿黄药师道:“你出去。”
冯露心脏砰砰跳,不知是兴奋还是恐惧冲在她的耳膜,这可是东邪黄药师,文武全才,且精水农医工,几近全才,只除不能一人生孩子外。
天才的脾气往往古怪偏执,与常人不同,她没想到黄药师竟然同意穿女装了?
难道她真的等到了有生之年系列?
冯露星星眼不禁冒出,老粉的巨大福利。
黄药师会穿女装吗?
答案是,
不会。
他掀开车帘,露出身子时,已将文士方巾已经摘下,头发用一根白玉簪簪住。
仍旧身穿墨绿色长袍,面容俊美,气质较以往大为不同,仿佛收敛肆意之气,变温润了些。高不可攀之感也没了。
冯露歪头,就是和以前不一样了,那种从气质上割裂的不同。
她心里叹了口气,将来的黄老邪现在也不好骗,他与田九打斗时穿得是白衣,戴着面具,如今只需改下发饰就大为不同。
黄药师眼眸投向她,有一抹促狭。“汝之面容已被见过,我会易容,上来予你绘面。”
冯露露出一抹按现在来说的,尴尬不失礼仪的笑:“多谢公子,我自会化妆。”
看着冰霜之气覆在脸上的黄药师,冯露咽了口口水,道:“那就麻烦公子了。”
上车后,小几上摆着一些脂粉颜料,甚至还有胡须?
感觉他已经察觉出自己诡异看戏心理,憋着招对付自己呢。
冯露哭丧着脸道:“公子把我化成妇人就好。”
她头顶传来笑声,“你还未成年,就想着嫁娶之事成妇人?”
冯露忙摇摇头:“非也,只是好隐藏而已。”
顷刻间她的头发已经被解开,散下。她感觉黄药师为她头侧盘了一个发髻。
将全部长发发分股结椎或倾斜,结束置于头侧,然后在鬓侧插了一只步摇。
一双修长的手将铅粉抹在她脸部轮廓,使之变得更加圆润成熟,额间画了一只梅花,最后一点绛唇。
冯露拿起镜子看时,被镜中人霎到,秀骨姗姗,妆发简单却显矜贵,真是标准的宋代年轻贵妇。
黄药师双手浸没琉璃小盆里,道:“你穿得这身蓝衣服正好。”
他擦干手后,从小几的抽屉里拿出一串制作精致的长珍珠链,似乎由两三根珍珠凝股成的。“搭上腰链。”
冯露没想到古人的腰链子也能做得这么典雅美丽,她捧着珍珠问道:“是真的吗?”颗颗都圆润饱满,散发淡淡柔光。
黄药师呵呵冷笑:“我手里怎么会有假得。”
他闭上眼,冯露扣上腰链后,黄药师又递上一层白色面纱。
冯露拿着面纱,丝滑的感觉叫她手抖。
既然能带面纱解决的事,
为什么要费时间画贵妇妆?
既然画了为什么要面纱,
不是浪费是什么?
冯露只能在心里灵魂二连问,面上仍是笑着系上白纱,跟在黄药师后面下车,进了灵隐寺的主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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