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月上梢头,晚风忽徐忽急,黄府内的葱茏树木簌簌抖动。
一片良辰好景,黄老爷来找黄夫人,却不是赏景谈情的。
他板着脸,掀开前袍坐下,道:“你这个儿子心思不正,行为偏激,日后必定累及我们黄家。”
黄夫人本笑盈盈亲自为她添茶,登时呆在原地。
这回黄夫人的笑容不再完美,她嘴角泄露一丝丝哀恐:“老爷您说笑,他如今在家很乖得。”
黄老爷厉声道:“说笑?次次我都与你说笑!?”
黄夫人甚少被自家夫君如此,不留情面的训斥。
发完脾气后,黄老爷看到夫人哀凄和呆痴的眼神,他颇有几分悔意:“阿叶,他从小不屑圣人之学,如今又学得一身武艺,行为更加乖僻随意。”
他继续道:“咱们家祖上被贬后,一直偏居蛮夷之地。黄家祖业不在我手上兴起,也不能再我手上衰败。”
说到最后他望向笼罩的八角灯笼,穿过灯罩,视入烛火,回溯往昔,一个冰雪聪明、粉雕玉琢的总角孩童,站在他面前。
他哽咽:“阿叶,他小时候多聪明还听话,怎么越长越大,越不懂事。我叫他习四书五经,他钻研旁门左道,大谈圣人和重臣排斥的言论”
黄夫人,姓王,小字阿叶。
他们夫妻二人虽然还相敬如宾,却也不复从前亲密。这是这些年他第一次这么叫自己。
她抬首,只觉自己的心脏被儿子和夫君,撕扯成两半,血水混着泪被争来争去。
黄夫人将茶壶放到桌子上,坐在夫君旁边。她握住他的手:“老爷,再怎么说,他也是我们儿子,你真的舍得让他再受苦?”
黄老爷先是有几丝缓柔,听到她后半句话,哼了一声。他就该受受苦。
他道:“我还有个儿子,我以后还会有很多孙子。”
“老爷。”黄夫人急道,“黄家能出几个天资绝顶的孩子?慎之三岁识字,五岁阅百家,同习武,十岁作诗文,十三童生,十四中秀才。”
没中举人,是因为不参加乡试。
知子莫如母,她又道:“我们儿子只是对什么都好奇,都要学,都要探清楚而已。”
黄老爷仍旧不退步:“所以他容易走上歪门邪道。”
“圣人还说格物致知、纸上谈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她前倾身子,“我儿事事探究本源有何错?
说着说着黄夫人的泪水顺流而下,她深吸一口气,红了眼眶:“黄恒,这些年我日日夜夜思念我儿,你知道吗?”
黄恒乃是黄老爷的名讳,他年长威望甚高,再没人敢直呼其名。
他一时震住,继而道:“王叶,你魔障了!”
眼看丈夫要走,她就要失去儿子,黄夫人道:“老爷,就算儿子不顶用,我们还教养孙子。”
黄老爷脚步一滞。
黄夫人见有戏,抹干眼泪,上前道:“慎之,小时吓出得病好了。前几日都和丫鬟同房了。”
黄老爷微微蹙眉,似是不信:“当真?”
黄夫人点点头:“就是和他带来的那个丫鬟。”
黄老爷甩甩袖子:“不行,那个贱丫头玷污我黄氏血脉。”
“而且,这些年我亦让黄家血脉纯正。”他撇向自己夫人。
黄夫人打压妾氏,只留几个通房在他身边,还按规矩赐绝育药。
黄夫人一跺脚,也不管行不行,只想让父子二人和睦,她道:“我们可以给慎之,选一门亲事。媳妇贤良淑德,生一个聪慧如父的孙子。”
“不行!”黄老爷脸色缓和下来,凝向自家夫人,“孩子秉性不能再像他。这回我来教说,你半点不能管!”
瞧着很管用,既能抱上孙子,又能留住儿子,黄夫人破涕为笑:“这回什么都老爷说了算,妾身不插手了。”
黄老爷踱步来去,越想越觉得可行。他虽然不喜这个儿子,但不否认其天纵奇才。
甘罗十二岁拜相,曹冲小时称象,白居易三岁识字,更与他儿子一个年纪。
他不走人间正道,可以让其子完成未继之业。或许三代以内,真能出个执笏挂相印的。
“夫人……我,我要看城中所有世家少女的……”
黄夫人挪捏道:“大晚上,哪个媒婆给你送。”
她拉着他的手歇息下:“且等明日。”
洗漱完了,散下罗帐,黄老爷眸光如火炬:“还有那丫头不能留在他身边。”助长邪气。
黄夫人张了张嘴,最后望着帐顶,“我会想法子把她送走。”
夫君已经退了很大步,最后退他就不愿了。只能委屈下那孩子。
这些日子黄老爷没再来找茬,黄夫人也没再派少女来。倒让黄药师与冯露二人得了逍遥。
他们二人刚从外面偷溜回来,去赏了玉河的水。
冯露将黄药师的外裳退下,给他换上新得。
黄药师握住他的手:“你又不是奴婢,不必做这些。”
冯露额头微有汗珠,眉目柔婉,清灵空雾般,她反调侃道:“我就爱伺候你,你还不乐意了?”
一只手拉下她的长褙子,黄药师严肃道:“来而不往非礼也。”
冯露撇开他的手,重重拍了他几下:“你这是色!不是君子所为。”
“我虽不是君子。”黄药师也任她打,“但也不对你色。”
男人对女人有那方面的意思,通常被认是色心;若是没有,女人就又急。
“你嫌弃我不好看,身子没抽条?”冯露生气道。
黄药师怔住:“不是你说……”现今风俗论理也是这么认为。
冯露气呼呼爬到他床上,掀起他的被子蒙在头上:“我不理你了。”
没过一会儿,黑漆漆的空间就变得大亮。黄药师一张清隽的脸出现澄明的光线里。
她就又笑了:“我还没去过玉龙雪山,崇圣寺,老君山呢,听说老君眉就产自那儿。”
黄药师见她笑了,也微微松气。阿露有时说话着实刁钻,怎么回答都不好。
他纠正道:“老君眉产自福建路的武夷山。大理有滇红茶。”
冯露大起兴趣:“滇红茶什么味道,我都没尝过。”
香气鲜爽,茶汤红亮清澈,回味甘醇。但黄药师最后只明显一字:“甜。”
冯露枕在他腿上,嗅了嗅他的袖笼,没有汗气,还是凛冽清爽的味道。“比你还甜?”
“嗯?”黄药师不懂她的意思。
他想了想,颇有些郑重其事:“阿露我从不觉得你鄙薄。”
他抚摸她的柔软的长发,有些羞赧,声音微低:“我亲你也敬你。”
“哈哈哈……”冯露在床上笑得花枝乱颤,丝被都滑下去一角。
黄药师羞恼不已,冯露笑着起身,面对他:“我以前敬你。”
“……”她亲上他的眉毛,然后道,“我现在天天想亲你。”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