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义县是北地的一个小城,处在边境附近,周围却有数十个城池关卡挡着蛮人,也算是一块安宁之地。
叶娇娘的父亲叶鸿才是安义的知县,在此任职已有数年,但叶府却十分低调,除了逢年过节必须的应酬外,几乎很少跟县城里的官员富商交际。
唯一的例外便是叶府隔壁的楚家。
楚家有三个兄弟,一个庶长子,两个嫡子,楚父生前只是一个老兵,多年前牵至此地,在安义无权无势,却唯独得了知县老爷的青睐,惹来了不少人眼红。
今天是叶府千金的生辰,虽不曾声张,但也像往年一样,许多官吏和城中的富商都带了礼物过来拜访,却都被叶府的下人婉拒在门外。
楚西河一早便带着楚西月到了。
叶娇娘身子弱,再加上府里的应酬少,她在安义几乎没有熟识的小姐妹,最亲近的除了府里的丫鬟,便是隔壁的楚家,因此哪怕是人少了些,也没觉得冷清。
“姑娘,药煎好了,夫人说让您喝完再出去。”杜鹃试探着把药碗往前推了推,今儿是叶娇娘的生辰,本不该让她不高兴,但这药可不好断。
叶娇娘轻叹一声,想她前世喝了大半辈子的药,什么苦味儿都尝腻了,没想到这辈子还得继续喝。
喝完药,杜鹃便端了一碟蜜饯过来,叶娇娘下意识的想起昨日的松子糖,仿佛连嘴巴里的苦味都淡了些。
“姑娘倒是没以前那么怕苦了,本以为还要磨一阵子呢。”杜鹃忍不住感叹道。
叶娇娘道:“都喝了那么多年,再怎么怕苦都习惯了……”只是还有人哄着她的感觉真好,好像经历过的所有都只是一场虚无的梦。
后院里临时搭了戏台子,祁明珠特意请了戏班来唱堂会,叶娇娘进去时,已经热闹起来了,叶诚叶睿挤在一起讨论点什么戏,楚西河牵着一个极秀气的小男孩站在他们身后。
这个小男孩便是楚西月,明明年纪跟叶诚叶睿两个小家伙一样,甚至连生辰都差不了几天,可身体实在太差,胆子又小,倒像个瘦瘦弱弱的小姑娘似的。
叶娇娘走上前摸了摸他的脑袋,眉眼间带着笑意:“阿月也来啦,这些天有没有乖乖喝药?”
楚西月伸手拽住了她的裙摆,轻轻点了点头,秀气的小脸上带着一丝试探与不安,衬上发白的小脸,显得越发可怜。
很难相信这便是以后权势滔天心狠手辣的楚相。
“阿姐,你今日的药喝了吗?”叶睿清澈而漆黑的眸子看过来,竟让叶娇娘产生一瞬间的心虚。
叶睿与叶诚是名义上的双生子,两人的眉眼也的确有几分相似之处,都随了祁明珠明媚端庄的容颜,而这个说法也几乎瞒过了所有人。
叶娇娘在知道真相之前,也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他们到底是不是亲兄弟。
不过两人虽眉眼相似,性情却千差万别,叶诚简直是纨绔的小霸王,一天到晚没个安生的时候,简直人憎狗嫌,身为弟弟的叶睿却比他更为沉稳机警,念书习字天赋过人,一心想效仿叶鸿才考个状元回来。
“自然是喝了。”叶娇娘斜他一眼,扬起下巴。
叶睿小脸上满是狐疑,可今儿是叶娇娘生辰,他也不好多问。
“对了,楚大哥呢?他没过来吗?”叶娇娘环顾四周都没发现楚青山的身影,心下不由得有些遗憾。
楚青山是楚家的庶长子,性情温良,平日里对他们这几个孩子都很好,只是听后来的楚相说,他也很早便死在了蛮人手中,到底是有几分可惜。
楚西河收拢在袖中的拳头微紧,垂眸道:“他还有些事要办。”
“好吧,阿诚,今儿你们想听什么戏?”叶娇娘转而问道。
见她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楚西河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眼底一片晦暗。
他不知道前世在他离开之后,叶娇娘与叶家会有什么样的遭遇,但他在临死前,曾在军营见过楚青山一面。
楚青山不该出现在边境,无论如何都不应该。
楚家世代从军,更有跟随大祁□□打天下的功劳在身,多年后的今天,虽已渐渐式微,在朝中没有多少话语权,但在军中依旧颇有声望,这是楚家子孙一代又一代的流血牺牲换来的。
楚青山身为楚家二房的庶子,按家规也只有读书行商这两条出路,根本没有资格从军,这是楚家先祖定下的规矩。嫡庶有别,只有嫡出血脉才能继承家族荣耀,这在楚家是一件极郑重且不容亵渎的事。
楚西河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身为庶子的楚青山怎么会出现在密不透风的军营中,除非他与军营中的谁私下有联系。
但据除西河所知,军营一直都被封锁的严严实实,哪怕是他身为一个将领,都没有资格随意进出。
这是朝廷的命令,借以调查军营里蛮人的内应。
有这样的一个疑点存在,楚西河并不愿让楚青山再与叶家太过亲近,或许他早已猜到真相,只是不愿意相信。
叶诚叶睿已经为了点哪部戏而争论起来,楚西月乖乖的拽着叶娇娘的裙摆,小手扣着上面的绣纹,安安静静不做声,丝毫不像这个年纪的男孩子。
“阿月想听什么戏?”叶娇娘戳了戳他的小脸蛋。
楚西月停下来,犹豫着伸出小手,指向了叶诚,叶睿顿了顿,改口道:“那就听阿诚的,阿姐没有想点的戏吗?”
叶娇娘笑着应道:“什么戏都一样。”她顿了下,又看向楚西河,见他失神,忍不住扯了扯他的衣袖,“想什么呢?”
楚西河陡然惊醒,全身上下的肌肉都紧绷着,眼神中隐隐带着杀气,撕碎了身上的清润淡漠,叶娇娘从没见他这样过,一时竟不知所措起来。
这不像是她记忆中的楚西河……
“没什么,”楚西河抿抿唇,身上的气势瞬间收敛,仿佛又变成了那个干净纯粹的少年,眉眼间染上些许柔色,“昨晚没睡好,不碍事的。”
叶娇娘仔仔细细的打量着他,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楚西河与她记忆中的确有了几分不同,可真要说出有哪些不同,她也一时讲不出来。
“这些日子,你在京城都做了什么?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吧?”叶娇娘狐疑道。
楚西河失笑,眼底划过一抹无奈:“我能作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那谁知道呢?”叶娇娘瞟他一眼,若有所思的嘀咕起来。
她前世在京城呆了大半辈子,那些世家子弟一个比一个纨绔,最见不得同龄人比自己好,而楚西河便又生得好还有一身武艺,被他们刁难排挤,甚至产生冲突也并非不可能。
楚家渐渐式微,若不是后来出了一个楚相,怕是早就被挤出了权贵的圈子。
叶娇娘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可依着楚西河的性子,就算是被人欺负了也不会说出来,更不会跟他说一声委屈。
……委实太过可怜。
楚西河被她盯得头皮发麻,正要解释几句,便见楚青山已经被下人引着进了院子。
即便知道不可能让楚青山一辈子都不与叶家接触,可楚西河依旧忍不住担忧,叶家于他来说比京城的楚家还要亲近,叶叔父和叶叔母将他们兄弟三人视如己出,他不希望他们受到任何伤害。
“娇娘,”楚青山含笑走来,清秀的面容上露出几分歉意,“我来迟了。”
“不碍事的。楚大哥,你的事情办完了吗?”叶娇娘随口问道,她本也没指望得到答复,谁知楚青山竟笑着从袖中摸出一只木盒,递到她面前,“应是办完了,一连催了几日才拿到,打开看看?”
叶娇娘一怔,随手打开木盒,发现里面躺着两只蝴蝶样式的银质发钗,正是她这个年纪戴的。
“可喜欢?”楚青山问道。
“嗯,很漂亮,多谢楚大哥。”叶娇娘乖巧的应下,然后下意识的看向楚西河,比起楚青山送的发钗,她更期待楚西河会送她什么。
她很喜欢前世那支白玉簪,哪怕渐渐老去也不舍得摘下,只是再爱惜也无法遮掩它曾经断过一次的事实。
楚西河敛起脸上的冷淡,清润的眉眼间露出几分柔色,随手递过来一块暖玉,玉佩的色泽质地皆为上乘,纵然是前世见惯了皇宫的好东西,叶娇娘也忍不住眼前亮了亮。
暖玉上雕了她最喜欢的海棠,右下角还有一个小小的“娇”字,看上去便知是用了心思的。
叶娇娘满意极了,眼眸弯弯如月牙,唇角微翘:“不错,可你为什么不送发簪呢?连楚大哥都知道小姑娘喜欢。”
她还是更惦记那只白玉簪,那可是他们的定情信物。
楚西河瞥了一眼她头上的双丫髻,又扫过她手里的发钗,语气不自觉的变了,颇带着些意气说道:“你年纪才多大,还没到用发簪的年纪。”
年纪……叶娇娘笑着的小脸顿时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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