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后,晏辞一般会睡个午觉。
他上完夜班凌晨三点才能入眠,到上午八点起床,每天只能睡五个小时,不睡午觉熬不下去。
林简倒是精力旺盛,被晏辞摁着头午休,却盯着天花板干瞪眼半小时都没睡着。
她悄咪咪起床,将卧室门打开一条缝隙,偷偷地往外面瞧。
晏辞躺在沙发上,一手枕着头,长腿委屈地曲起。
他本来可以回家睡的,明明这么近。
但答应了汪慧妍要陪着林简,他就真的一直陪在这儿,几乎寸步不离。
林简说她不睡午觉,想让哥哥去自己的床上睡,他也没有答应。
还板着脸跟她讲道理:“女孩子的卧室不可以让男生进去,知道吗?”
林简叹气。
有的时候,真感觉晏辞比林家兴更像个爹。
哦,不对。
像个妈。
他比汪慧妍还要苦口婆心啰里啰嗦得多。
早上过来的时候,他甚至还帮她松了松头顶的胶圈,说头发扎得太紧会变秃。
他们之间只有三岁的年龄差。
却仿佛隔了整整一个银河,中间是难以跨越的鸿沟。
晏辞这个人过分早熟。
林简前几天就从父母那里听说他的妈妈去世了,今天又知道他和爸爸的关系也不好。
同样是野生野长这许多年,晏辞在生活上的自理能力却比她要强很多。
没有依靠的情况下,城市里的生活好像比村子里更难。
林简以前最大的烦恼是怎样才能吃饱肚子。
但其实也没有那么难解决。
平时觉得饿了,她就去地里扒红薯吃。
逢年过节的时候,她还能去东家蹭个鸭脖子,西家蹭碗丸子汤。
谄笑讨好没脸没皮,泥洼里打着滚也可以长大。
晏辞不行。
他是个脊骨刚直、爱干净的人。
林简回身拿了自己的枕头,蹑手蹑脚走到沙发前,想要将枕头塞进晏辞脑袋底下。
他睡得很沉,一挨到柔软的枕头便立即下意识地舒展脖子往上。
因为压迫太久,他垂下来的手指已经有些青紫。
林简蹲下来,捏住他的冰凉的指尖,轻轻搓了搓。
许久,指尖终于恢复成红润的颜色,和她的手变得一样温热。
林简小心翼翼松开他,又往旁边挪了挪,研究沙发的扶手。
她记得这个扶手可以放下来。
终于将扶手放平后,晏辞的腿得以解放。
但这个人长得太高了,家里沙发根本容不下他,即便放平扶手,他的脚还是掉了出去。
林简站起来,郁闷地想,她究竟什么时候才能长到他这么高。
只是矮一个头也好啊。
她叉着腰看他,过了会儿,回身进了书房。
窗外蝉鸣不停,反衬得屋内静谧安宁。
林简没做习题,而是翻出草稿纸继续上午没画完的画。
她从小就喜欢画画,经常捡个枯枝蹲在泥地前乱涂。
这么些年画下来,竟然也有模有样的。
以前在学校的时候,老师还夸她画画有天分。
不过村里小学的老师很少,基本都是身兼数科,夸她画得好的那个老师其实主要教语文数学,顺便上美术体育音乐课。
英语是不教的。
林简来了这儿才知道世上还有英语这种东西。
所以她不敢跟别人说她喜欢画画。
万一她其实画得不好,丢人还是小事,只怕以后都没信心继续画下去了。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晏辞终于醒来。
抬手摸到枕头,他就知道小丫头已经起床了。
他先去洗了把冷水脸,随后打开书房门,看见林简已经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前。
发觉他过来,林简手忙脚乱地把什么东西藏在了书下。
等他走近,看见的是她正在抄单词。
“藏什么?”
晏辞往书桌旁一靠,高大的身躯极有压迫性。
林简心虚地埋着头:“没什么。”
“嗯?都学会撒谎了?”晏辞伸手拿起她的书,“你可是我教出来的……”
他目光一凝,话音顿在喉间。
林简那张草稿纸上画的是他。
虽然不是多么逼真,但特点都在,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那是他。
无师自通的,这画竟有些速写的意味。
林简慌忙想用手去遮挡,晏辞已经先她一步将画拿了起来。
“你这……画得还挺好。”
晏辞看了半天,问道:“以前学过?”
说完,他便自觉荒唐。
以她之前那个生活水平,怎么可能去上兴趣班?
林简却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以前学校上美术课的。”
晏辞听汪慧妍说过她以前的学习环境,知道那边连个正经美术老师都没有,哭笑不得道:“那算什么美术课。”
林简窥着他的神色,试探地问:“哥哥是夸我有天分吗?”
“有。”晏辞颔首,“等你妈妈回来我会和她说一下,给你报个兴趣班,不然可惜了。”
顿了顿,他问:“这幅画可以送给我吗?”
林简连连点头:“哥哥要是觉得好看,我就每天都给你画!”
晏辞将草稿纸夹进自己书里,笑道:“那倒不用。”
-
傍晚,汪慧妍刚下班到家,晏辞便拿着林简的画去和她聊了聊。
汪慧妍完全没想到自家女儿竟然有这样的天赋,惊喜万分地表示肯定要给她找个好老师。
隔两天,林简便被母亲带去见了老师,此后她每个周六都会去学两个小时绘画。
第一次上课结束后,晏辞问她今天上课教了什么。
林简把自己上课画的东西拿给他看,纸上是个圆溜溜的鸭蛋。
很奇怪,其实这画并不是写实的风格,但晏辞就是能分辨出这个圆溜溜的东西是个鸭蛋。
“生日那天哥哥给我的咸鸭蛋。”林简问他,“我画得好吗?”
“挺好。”晏辞不知从哪儿翻出一个文件夹,递给她说,“以后每张画都保存在这里面吧。”
林简仔细地将画装进文件夹,放在书桌上面的格子里。
晚上,她想起自己之前画在草稿纸上的画,打算把那些也装进文件夹。
然而刚进书房,她便看见那文件夹不知道让谁取了下来,摊开放在桌上。
走近一看,里面的塑料膜被扯得稀烂,画也已经不翼而飞。
找了半天,她才在桌子底下看见撕碎的画纸。
除了林淼,不会有人做这样的事。
林简第一反应就是把林淼从床上拖起来狠狠揍一顿。
她以前不是没打过架。
不仅打过,她还经常赢。
因为别人打架是打架,她打架是豁命。
不过这想法只出现了一瞬,很快就被她压制下来。
虽然已经到这个家快半个月,和父母的关系也早就破了冰,可以称得上非常融洽。
但每次看见林淼,她心里还是会出现一种寄人篱下的生硬感。
所以无论如何,她不想和林淼发生明显的冲突。
父母每次为了她教训林淼时,其实都并不能让她开心。
因为给她的感觉是,父母跟林淼更加亲近,所以才能无所顾忌地打骂。
而对她,就是一种过分的客套,甚至不敢说半句重话。
她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很没道理。
可她就是控制不住。
林淼撕了画以后好像非常开心,隔着书房门都能听见她肆无忌惮的欢笑声。
呆立半晌,林简到底没有冲出去揍她,只是默默地钻进书桌底下,将碎落的纸张挨着捡起来,趴在台灯面前一片一片地粘好。
这天,林简一直到凌晨都没能入睡。
深夜的温度降了下来,外面连蝉鸣声都偃旗息鼓。
万籁俱寂中,林简感觉自己好像隐约听见了有人上楼梯的声音。
她爬起来看闹钟,已经是凌晨两点半。
之前汪慧妍说过,晏辞一般都是在这个时间下班到家。
犹豫两秒,林简翻身下床,踩着静悄悄的夜色穿过客厅,然后打开家门,朝外边张望。
没多久,下面那层的楼梯间灯光亮起。
修长的人影一阶一阶地漫上来。
晏辞穿了件深黑色的体恤衫,头发也茂密漆黑。
自上而下地看过去,他整个人就像被剥离出这个世界的一团浓墨。
林简跨过门槛,站在楼梯口盯着他。
转过拐角,晏辞抬首将她纳入眼中,错愕地止住脚步:“你怎么在这儿?”
林简抿着唇不说话。
晏辞两步跨上来,站在低一阶的楼梯处揉了揉她的头。
“怎么大半夜还不睡觉?”
他熬了夜,声音有些哑。
林简被他宽大的手掌罩住,仿佛在暴雨天寻到了一棵参天的树。
刹那间,委屈如潮水般涌上鼻尖,酸得她眼眶发烫。
她什么也没来得及想,不管不顾地扑进晏辞怀中。
晏辞身体微僵,差点儿被她扑得后仰。
他抬臂紧紧抓住扶手,搂着她踏上最后那步阶梯,没什么章法地摸摸她后脑勺:“怎么了?”
“哥哥……”
林简含着哭腔唤了一声,泪水浸过薄薄的体恤衫,令晏辞觉得凉。
“我讨厌林淼,我讨厌这里。”他听见林简抽泣着说,“我是多余的……我应该和他们一样……在山崖底下摔死。”
晏辞心里狠狠揪了一下。
“谁说你是多余的?”
他喉咙哽得厉害,声音很轻:“你不是跟我说,以后不让我一个人了吗?”
“……”
哭声戛然而止。
林简死死咬住唇。
“小柳芽儿。”晏辞笑着叹了口气,“小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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