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上午非常难捱。
十点左右,晏辞结束讲课,让林简自己做练习。
自此她便开始频繁地走神,总是回忆起早饭前与晏辞的交谈。
那时,他听完自己的话,以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打量她许久,继而微微颔首:“行。”
“以后有什么想要的可以直接说。”
晏辞保持着弯腰的姿势,稍稍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抬手在她脑袋上揉了下。
“哥哥没什么不能满足你的。”
林简听见他从胸腔内发出的低沉笑声——“以后每天都榨橙汁给你喝。”
他以为自己说那些话是在向他要橙汁喝。
所以今天讲完课,他就回到隔壁去榨橙汁了。
相对的两扇门大大敞开,吵闹的榨汁声穿过楼道传进书房。
林简长长地吐了口气,歪头枕在桌面,发着呆。
过了会儿,她犹犹豫豫地将手探到刚才晏辞待过的位置。
那里放着他带过来的两本书,滑溜溜的封面塑料膜上,还残余着他小臂停留过的温度。
这一刻,林简内心再次涌现出被填满的肿胀感。
晏辞所说的那句话,让她想起《一千零一夜》童话书里的阿拉丁神灯。
只要她许愿,他就会给予满足。
她以前只是一棵擅自疯长的野草,不管是谁经过都可以上来踩一脚,踩完也不会给她留下一丁点儿目光。
但现在她在地下宫殿里寻到了宝。
她不再是野草了。
-
榨汁机的声音停了下来。
林简担心哥哥过来看见自己没有认真做题会生气,连忙集中注意力。
然而做完了这一整页,晏辞还没过来。
纠结片刻,林简放下笔,起身离开书房。
对面门开着,她站在门口张望了一会儿,没看见人,便蹑手蹑脚地继续往里面走。
转过墙角,晏辞高大挺拔的背影显现出来。
他左手抬起,座机听筒贴在耳边,正在打电话。
林简张了张嘴,刚想开口唤他,晏辞也同时出声:“求我干什么?没我不是更好?”
他语气十分恶劣,夹杂着两声嗤笑:“祝你幸福,记得打钱。”
紧接着,听筒被挂了回去。
林简莫名心虚,连忙退回墙角后方。
等待片刻,晏辞的脚步声响起,随即出现在她视野内。
林简装作刚来的模样,一边往前走一边喊人:“哥哥。”
晏辞似是有些心不在焉,停顿两秒才回神,侧头朝她看来时,漆黑的瞳孔内还带着未散的戾气。
但林简没注意到。
她心里有些慌,没敢和他对视。
晏辞很快就收拾好情绪,温声问:“等久了?”
林简抬起头,目光凌乱地在他脸上扫了一圈,脱口道:“哥哥,我好饿。”
“这么早?”晏辞愣了愣,将橙汁端给她,“那你先喝点这个垫一下。”
林简捧着杯子回到书房,心里有些愧疚。
因为她的话,晏辞过来后就在厨房里忙忙碌碌。
听着厨房里哗啦啦的流水声,林简简直坐立难安。
她侧首凝视他带来的书,上面那一本的封面上写着“奥数教程”。
这一早上,晏辞一直在忙,忙着给她讲课,给她榨果汁,给她做饭。
到现在,他还没翻开过这本书。
林简深深吸了口气,突然放下杯子,抱起两本书往厨房跑。
没等晏辞反应过来,她就把书塞进了他怀里。
晏辞捏着书,有些许错愕:“怎么……?”
“哥哥,我现在不饿了。”林简再次把书往他那边推了推,“你和我一起看书吧。”
闻言,晏辞忍俊不禁地弯起嘴角:“怎么你是气球变的吗?泄口气就饿,吹口气又饱了?”
“不是……”林简低下头,“我刚刚骗你的。”
晏辞眉梢微动:“嗯?”
“我刚刚……听见你打电话了……”林简有些胆怯地捏着衣角,声若蚊蚋,“我怕你发现,怕你生气……我很害怕,又很慌,就乱说的……我其实没饿……”
回想起刚刚的通话,晏辞笑容微敛:“你听见什么了?”
林简觉得他这个语气好像是真的生气了,声音愈发小:“听见你……叫他记得打钱。”
“……”
晏辞一哂:“就这个?”
林简脑袋啄了一下,是个点头的动作。
“把你吓到了?”晏辞瞅着她战战兢兢的模样,骤然生出一点儿恶趣味,“怎么样,我说过哥哥很凶的吧?是不是像黑.社.会?”
林简茫然地觑向他:“黑.社.会是什么?”
“……”
瞬间就没了开玩笑的心思。
晏辞叹了口气:“是坏人。”
“噢。”林简摇头,“那我觉得不像。哥哥不是坏人。”
“也是。”晏辞用书轻轻敲了下她的头,“哥哥给你当牛做马,一点坏人的尊严都没有。”
他把书递给她:“还是帮哥哥放回去吧,米都下锅了,索性咱们就早点吃饭,吃完再看书。”
林简讪讪的:“噢。”
“趁着时间早,哥哥给你做点儿好吃的。”晏辞弯腰打开冰箱冷冻室,吩咐道,“你再去做两篇练习,等一个小时就能吃饭了。”
“好。”林简听话地回到书房。
半个小时后,她完成习题,又在草稿本上画了一会儿画,实在百无聊赖,便跑进厨房看晏辞做菜。
他今天穿了件宽松的长袖体恤,袖口挽起,露出一截劲瘦的小臂。
厨房里温度高,将他后背的衣裳浸出一圈深色的汗渍。
林简拿着扇子给他扇风。
晏辞回头看了眼,笑道:“别扇了,累不累。”
林简很固执,听了话,手臂上下摆动更大:“我不累。”
晏辞只好由她,重新背过身去。
少年人脊背瘦削,两扇肩胛骨明显地凸起。
他的手臂还不如林家兴一半粗。
林简盯着他的背影,心里有些发堵。
不知是因为天生还是环境所致,她一向能够非常敏锐地察觉到周围人的情绪变化。
所以即便晏辞表面上仍是笑,她依然能感觉出来,自从接了那个电话,他就不太高兴。
有些说不清的落寞。
“哥哥。”林简忍不住开口,“之前那个人,是欠了哥哥的钱吗?”
“嗯?”不知道她怎么突然问这个,晏辞含糊地答着,“差不多吧。”
林简愤愤地说:“那应该催他快点给你还钱。”
晏辞盖上锅盖,侧过身问:“为什么?”
“哥哥要是有钱了,就可以多吃一点饭。”林简伸出自己的手臂,“妈妈总是说我太瘦了,但哥哥也没比我胖多少。”
这话又是胡说的。
她其实就是想找个借口问问先前给他打电话的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惹他不开心。
可是又不敢直接问。
晏辞瞅着她那小身板儿,觉得荒唐:“我一手能拎两个你。”
“……”
林简放下手:“哦。”
晏辞难以自制地发出几声笑:“整天操心这些有的没的,我看你真要考个倒数第一。”
林简瘪了下嘴:“才不会。”
晏辞不置可否地勾着唇。
锅里还得烧一会儿,他从冰箱里拿了几个李子洗净,递给林简说:“出去待会儿,里边热。”
林简接了两个,还给他留了两个,一边啃一边闷闷地往外面走。
晏辞跟出去,倚在餐桌旁看她须臾,忽然道:“其实那个人没有欠我钱。”
“啊?”林简咬着李子,怔怔地看向他。
对上那双清澈的眼睛,晏辞莫名放松下来:“那是我爸。”
“……”
林简缓缓将李子从嘴里取出来,好半晌才问:“哥哥也被弄丢了吗?”
“不是。”晏辞语气平淡地说,“是哥哥不要他了。”
林简:“那哥哥现在是一个人吗?”
“嗯。”
林简点点头:“我也是一个人。”
“你怎么会是一个人。”晏辞蹙眉,“爸爸妈妈对你不好?”
“没有。”林简摇摇头,“我的意思是,我来这里的时候,是一个人。”
晏辞没太懂:“嗯?”
“我来这里的时候,爸爸、妈妈、妹妹、还有哥哥,都是陌生的。”林简认真地说,“所以现在对我来说,哥哥和爸爸妈妈一样,都特别亲。”
晏辞神色一滞。
林简:“以后哥哥就不是一个人了。”
“……”
想了想,林简觉得这句话没什么说服力,不能拉近两个人的距离,于是又道:“哥哥,我给你说个秘密吧,爸爸妈妈都不知道。”
晏辞下意识问:“什么?”
“我现在的名字,叫林简,”她说,“但我其实还有一个名字,叫柳芽。”
“柳芽?”晏辞稍稍回神,“是小名吗?”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但是大家都这么叫我。”林简说,“因为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养我的奶奶总是叫我小狗。后来有一个老师来山里支教,说小狗不好听,就给我取了柳芽这个名字。她说这个代表新生。”
……小狗?
晏辞捏着李子的手指微微紧了紧,好不容易挤出一个笑:“柳芽好听。”
“真的吗?”林简眼睛亮了亮,“那哥哥以后可以叫我这个,就当是我的小名吧。我就让哥哥一个人叫。”
“不让爸爸妈妈叫吗?”晏辞问。
林简摇摇头:“他们不喜欢听我说以前的事情,肯定也不喜欢这个名字。”
她埋下头,自言自语地说:“但我还是很喜欢这个名字的……”
“那好,以后我叫你的小名。”
晏辞稍稍站直,目光柔得像倒映在水面的月色。
他声音里带着隐约的笑意,十分珍重地唤道:
“小柳芽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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