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重,月星俱隐,巨木峰上树木密集,黑沉沉一片。树林尽头,是一处无边绝壁,前路尽断。隔着浮空云雾,极目远眺对面,只能望见浓黑色瘴气。
万丈深渊,千尺铁索。
御道剑门天堑之地,有着当今世上最难闯的牢狱。
铁索桥入口,数十名金丹期弟子轮流驻守。
忽然,空气中划过细微风声,那声音极轻,混在山风之中,并不明显;黑暗中,有身影越至半空,掠过众弟子,悄然往桥对岸赶去。
同一时刻,驻守弟子拔剑而出,汇成密集剑网,朝着黑影疾追而去。
“警戒!”
为首弟子出言警示,望着黑影消失的方向,凝重道:“他上桥了。”
深渊有禁制,妖魔、修士皆无法飞越而过。前往地牢,唯有铁索桥这一条路。
“师兄,追吗?”一名执剑弟子上前询问。
为首弟子摇摇头:“铁索难过,若无尊君剑意护体,还有悬崖底下的东西来对付他。”
执剑弟子恍然大悟:“师兄说的是。”
为首弟子又道:“纵然他过了桥,对面还有青平师弟驻守,到时贼人要逃,必会折返回来,我们就留在此处,将人捉住!”
贼人轻易越过他们的看守,直上铁索桥,可见实力不俗,纵然对面仍有弟子,修为也半斤八两,能越过一次,自然也能越过第二次。
——唯一的关键之处,便在于“铁索难过”。纵使过了,也必然身受重伤,里端弟子只需以逸待劳即可。
早年有上古妖兽作乱,被沉陵尊君镇压于天堑深渊之中,能口吐烈火与寒冰,重伤过桥敌人,一旦坠下铁索桥,便会成为妖兽口粮。桥上还布有诸多剑阵,一经启动,过桥之路必不好走。
那一团浓黑色瘴气便是剑阵密集、妖兽出没之地。
以防万一,桥外弟子释放信号,以示另一端的同门小心警戒。
又过了许久,桥上却迟迟没有动静。厚重瘴气阻隔住视线,众弟子一时也看不清状况。
执剑弟子道:“师兄,会不会有异变?”
为首者沉思片刻,下令道:“先将剑阵关了,留下两队弟子,你们随我上桥看看。”
铁索桥极为狭窄,行进只容一人,不多时,桥上多了一长排小队,往云雾瘴气中走去。修士脚程极快,穿过瘴气,很快到达了另一端。
驻守在里端的弟子都有些惊讶。
“丁瑞师兄,你们怎么过来了?”
丁瑞皱眉:“方才你们可看到一道黑影过去?”
弟子:“没有啊。”
丁瑞面色沉沉:“那可否看到我们发出的信号?”
弟子点头:“自然看见了。我们在此,就是为了拦阻贼人。”
——但是贼人呢?
丁瑞确认没有看错方才的黑影,也亲眼看到对方上了桥,但他们如今都与另一头的弟子碰面了,却没有找到黑影的踪迹。
弟子:“你们方才过来,可看到桥上有什么痕迹?”兴许是被守牢凶兽发现,拖入崖底了。
丁瑞摇摇头:“并无打斗施法的痕迹。”
弟子:“那倒是奇怪了。”
执剑弟子后退几步,面露警惕:“妖魔擅长变幻形貌。”
丁瑞眸光微闪,脸上多了几分审视。
这话倒是不假。倘若贼人修为高深,躲过了桥上剑阵与妖兽,那么守在对面的弟子就成了他的下手目标。
山间静谧无声,执剑弟子的低语自然也被对面的弟子听见了。
“你什么意思?我们怎么可能是妖魔所化?”
执剑弟子缩了缩脖子,不敢多言。
丁瑞道:“是不是妖魔,一试便知。”
能够驻守禁地的弟子,每一个都立下过心魔誓,立誓之后便会得到尊君一道剑意,可出入铁索桥,不被妖兽所伤。
丁瑞举步向前,踩上实地,他身后的一众弟子也紧随而上,让出空桥。
对面弟子虽面露不忿,但也知晓轻重,按捺住怒气,上桥走入瘴气中,验明身份。
不一会儿毫发无伤地折返回来,道:“看吧,没有惊动妖兽。”
——如假包换的驻守弟子。
丁瑞皱眉,深思良久得出结论。
“此事古怪。”
他隐隐不安,黑影去哪儿了呢?
执剑弟子:“师兄,不如我们禀告诸位峰主吧?万一真有大妖从地牢里越狱出逃,我们可就是罪人了。”
越狱出逃?
丁瑞仿佛醍醐灌顶,猛然找到问题所在:“走,我们进地牢看看!”
贼人兴许早已混入牢中,他们待在桥头苦思冥想,实则中了对方的故弄玄虚之计!
天堑地牢是一座悬空之峰,更是一座中空之峰。关押恶妖魔修的囚室便在山峰内部,随着一阵“轰隆”响声,巨大的镇龙石缓缓往两侧平移,露出一条黑魆魆的通道。
丁瑞走在前头,忽然停顿脚步:“让青平带着弟子严加看守。我带来的人,分散四处,一旦发现可疑之处,立即点燃传讯符!”
执剑弟子随众弟子弯腰称“是”,低头时,眸中闪过一丝得逞的精光。
这些名门剑宗的弟子,可太好糊弄了吧?三言两语,就乖乖领着自己进来了。
朔烬轻按了按腰间的辰极剑。
辰极在剑门简直是个万能的通行法宝——他曾听沉陵提及天堑入口有多么难闯,因而格外小心谨慎,先是用幻化的黑影误导剑修弟子,再是变幻成落单弟子的相貌,加之言语诱导,轻而易举地就来到了这里。
不过这一路行来,他也在赌,赌手中的辰极剑是否有用。
妖兽败于沉陵剑下,换言之也是败在辰极剑下。它惧怕沉陵,也许同样惧怕沉陵的佩剑——这把将它打败的凶煞之剑,曾是许多妖魔的噩梦。
果不其然,那深渊底下的妖兽半点动静都没有。
顶着“执剑弟子”外貌的苍狼大王暗暗得意,面上却不动声色,探查牢室情况时,格外的专注细心。
时值子夜,白虎妖王盘坐于地。由于他犯事未遂,罪名稍轻,因而牢室安排在外围。他的隔壁是个同样犯事未遂的鬼修,两人一墙之隔,平日里还会提着嗓子交谈。
鬼修:“你可听到外面有脚步声?”
白虎耳朵微动:“可能又有倒霉鬼被抓进来了吧。”
鬼修:“我觉得不像,脚步匆匆,像是发生什么事了。”
白虎:“就算有事,也跟我们没关系。”
鬼修:“……你就一点都没想法?”
白虎:“你说话这般大声,啧兹,什么想法都被洞察了。”
鬼修:“我不提着嗓子,隔着这么厚一堵墙,你能听清?”
白虎:“啧兹,别想了,再过三年你就能出去了,万一节外生枝,说不定,啧兹,那群人修会给你加刑。”
鬼修幽幽道:“你说话漏风?”
“当然不漏!”白虎用力咬下一大口烤羊腿,在嘴里嚼了几下,满足地咽下肚:“这儿的伙食挺不错,容我吃完再同鬼兄聊。”
鬼修的语气十分怀疑:“伙食?”
“别吵了,那妖怪明显是个关系户。”冷不防第三个声音响起,是对面囚室的罪友,“你我在此这么多年,可曾享受过一顿酒菜待遇?”
鬼修沉默了许久,不确定道:“这地方还能……有关系户?”
白虎适时发出喝酒的声音:“呵,我与剑门的人不共戴天!”
第三名罪友:“听吧,吃得多香。”
鬼修:“……”
白虎:“你是哪路人妖魔鬼?前几日怎都没听你开口说话?”
第三名罪友冷笑:“妖有妖格,我不屑与人修关系户多谈!”
白虎又喝了一口酒:“你对我成见颇深啊。”然而转念想到老狼以身犯险,疑似成了剑修道侣的事,语气变得迟疑:“不过……我兴许真的……唉!”
三个月前,他收到一枚狼印信鉴,知晓老狼打算化名云郎,利用澜沧宗混进御道剑门,自此之后,就再无音讯。他疑心事情可能败露,老狼凶多吉少,就从虎势山赶来人界相救,结果却听到剑修沉陵要与一名炉鼎结亲的事。
好巧不巧,那炉鼎的名字正是他的小老弟朔烬所用化名。
白斛简直无法形容当时的心情,但本着多年交情,他还是义无反顾地上山了,照着老狼的法子,也扮作炉鼎混了进去。
入狱前与“云郎”的照面,更是确信了对方的身份。
他与老狼相识多年,对彼此的脾性最是熟悉,震惊之余,事后也怀疑老狼潜伏剑门,所图深远。可无论怎么想,北境苍狼大王似乎都跟“忍辱负重”四个字不甚匹配。
纠结许久,他低下头。
罢了,如今牢底坐穿的是他,风光无限的是别人。虎生如此艰难,何必多添烦恼。
这御道剑门的伙食是真的不错啊。
彼时,心系老友的朔烬还在一间间地搜查白虎妖的行踪。天堑地牢占地广阔,也不知造了多少囚室,搜寻的过程略显无趣,朔烬便想起了自己的便宜道侣。
“沉陵尊君,今晚怎么都不与我说话了?”
没多久,沉陵的声音自脑中响起:“狼王神通广大,自然有自己的打算。”
朔烬:“一整个晚上没见到你,倒让本尊有些不习惯了。”
沉陵:“若是想我念我,回屋便是。”
朔烬面色一狞,心想怎么又来?这种浑话真是防不胜防!
他转动眼珠,权当做没听见,道:“你们人界有个词,叫做引狼入室,你就不怕我做出些出格的事,把你的剑门搅得翻天覆地?”
沉陵平静道:“你不会。”
这话狼大王就不爱听了,如此笃定的语气,难道沉陵说不会,自己就真的不会做吗?
沉陵继续道:“剑门有我一日,乱不了。”
朔烬在心底默默“呸”了声,讽道:“也是,毕竟尊君连上古妖兽都敢往家里搬,何况本尊区区一只狼妖呢?”
沉陵道:“……我今夜闭关,狼王掂量行事。若众目睽睽下出了事,我不会徇私。”
朔烬若有所思,愈发觉得此人古怪,心思难以琢磨。
明明知道他有问题,却又没有强硬约束;甚至连辰极剑丢了,也能若无其事,他是该说沉陵过于自负,还是心机过于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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