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兽瞳目不转睛地观摩着这把名剑。
他虽为妖类,应以功法妖身为修炼之重,但却不知为何格外喜爱兵刃之器,平日里对敌也喜欢用一对玄铁短刃。除非遇上强劲对手,否则他不大爱用狼爪拍人。
这会儿看到落单的辰极,脑中想法转得飞快。
沉陵如此心大,竟将这么重要的宝物丢在床榻之上,他若是不做些什么,简直对不起自己。
朔烬握着剑柄随手挽了个剑花,发现剑身重量极佳,挥之极为顺手,当即满意地收回,别到腰间。
“你主人对你不够上心,不如从此随了我。”
有辰极在手,想必救出老白更有胜算了。
辰极无声无响,仿佛只是一把普通的铁剑。
朔烬更为放心了,取走剑后堂而皇之地走出屋子。
桃花精已化为人形,站定在几米开外,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样:“云郎,你要去哪儿?”
朔烬睨了眼这刚化形不久的脆弱小妖,倒没有起杀念:“出去透透气。”
桃花精顿时紧张起来:“云郎不可呀!”
朔烬挑眉:“怎么,你家尊君夜不归宿,我还不能出去走走了?”
桃花精茫然道:“尊君怎又成我家的了?什么是夜不归宿?”而后摇摇头,严肃道:“云郎你有所不知,晚间峰上极为危险!”
朔烬来了兴趣:“危险?”
“是只很可怕的大狼妖,你我都不是对手。”桃花精心有余悸。
大狼妖脸色一僵,而后狞笑:“哦,妖怪?是像这样吗?”
他眨眨眼,显出金色兽瞳,还没来得及露出狰狞妖相,桃花精已经一声惊呼,吓坐在地。
嗤,蠢笨小妖,胆小如鼠。
也幸亏没有长在妖界,否则铁定活不过三天。
朔烬身形一闪,不再逗弄小妖,揣着沉陵的佩剑,往峰底赶去。
修行无关日夜,筑基之后,便已脱去凡人根骨,哪怕连着十日不睡,也不打紧。因而夜间仍有弟子盘坐于空旷场地,勤修不辍。
钟异之白日里纵情玩乐,荒废了功课,晚上回到弟子居所,又受到了陆祁的故意捉弄,气愤之下抱着宝贝桃枝重新回到了渺渺峰。
剑门有规定,未成为亲传弟子前,修炼只可在渺渺峰上。
映着鲛珠光芒,他叹了口气,盘腿吐纳调息。还未入定,就听到身后响起一串急促脚步声。
“你们谁是钟异之?!”
钟异之疑惑抬眼,看到掌门之女初若水脸寒如冰地提着把莹白玉剑冲了过来。他暗觉不妙,身旁已有弟子指认:“回师姐,那小子便是。”
钟异之:“……”
初若水横眉冷挑,执剑相对:“你把雪圆带去哪儿了?”
雪圆?兔子。
糟,东窗事发!
钟异之大脑空白,愣愣起身回道:“师姐,我……兔子……我……”
初若水:“吞吞吐吐,说!你做了什么?”
哪里还有什么雪圆,那只最肥美的兔子,早已做成美味,被云郎带回去给道侣吃了。
但云郎是他好不容易结交的朋友,少年义气使然,钟异之支吾道:“我、我吃了。”
“什么?你再说一遍!”初若水瞪大眼睛,惊怒道:“你、你怎么敢!”
钟异之低垂脑袋,脸上闪过几分惧意,他是知道这位师姐的,受众位峰主宠爱长大,脾气最为骄纵,半点不饶人。但这件事说到底是他们理亏,于是蚊声道:“师姐,对不起。”
初若水冷冷道:“我今日就好好教训教训你!”
话音刚落,一道剑影袭来。
钟异之只觉得手臂上泛疼,豁然被划开了一道口子。
“渺渺峰上的兔子你也敢吃,如此枉顾生灵性命,剑门留你不得!”初若水手中长剑已染上血色,语气恨极。
闻讯赶来的其他弟子远远望着这幕,皆不敢上前。
陆祁皱眉:“这傻小子算是完了。”
初若水痛失爱兔,剑招锋利无比,虽没刺中要害,但足以压制一名修为低浅的弟子。钟异之连连后退,还把自个儿绊了一跤,跌坐在地,狼狈翻滚。
眼见对手如此不堪,初若水收剑,一个旋身将人踢翻数丈远。
钟异之撞到一旁铜鼎,嘴角吐出血沫:“师姐饶命。”
周围弟子都没想到初若水出手竟会如此重。
剑门规矩,不能同门相斗,更不可妄动杀念。钟异之入门晚,修行又缓慢,未断凡俗口腹之欲也不是什么重罪,不至于为此抵命。
陆祁上前一步道:“师姐,这小子素来愚笨,成日里不是练功就是背口诀,也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初若水:“你的意思是,此事另有隐情?”
钟异之胸口钝痛,说不出话来。
一旁有弟子道:“我记得下午时,他是和那名新进弟子一同消失的。”
陆祁道:“应当是新进弟子不知情,未收敛了入门前的性子,才撺掇钟异之做下这事。”
初若水冷笑:“新弟子?不知情?照你这么说,我的雪圆死的情有可原了?”
陆祁噤声不言。
初若水:“不知者不罪这套,在我这儿没用。说,新弟子是谁?”
长剑对准钟异之,等他回话。
钟异之咳了咳,嘴边又溢出几丝鲜血,他平复呼吸,艰难道:“剑门并无规定,不许弟子吃野味。而且,渺渺峰上的兔子……咳,都是、都是无主的!”
说到底,初若水也仅仅只是给兔子取了个名,闲暇时逗弄一番,也没有明说要亲自喂养。归根到底,是野生的没错。
陆祁眼皮一跳,恨不得跳起来将这不会看脸色、不会说人话的蠢蛋骂上一通。
初若水没想到一个小弟子也敢直言顶撞自己,气极之下连呵斥的话都不利索了:“你、你……”
“说得不错。”朔烬自阴影处踱步而出,渺渺峰与凌道峰相邻,峰上弟子众多,他原本是想来打探天堑地牢的消息,却没想到目睹了这一出好戏,“既然是天生地养的畜生,怎么就不能吃了?”
陆祁:“是你!”
朔烬淡淡扫了他一眼,又看向地上躺着的弟子。
钟异之望着他,眼神焦急无措,显然是认得自己。朔烬嗅了嗅,果然从那倒霉弟子身上嗅到几缕极淡的脂粉香,又联想到屋子里的残羹冷炙,猜测那位杀兔同伙十有八九就是自己了。
初若水见到来人,脸色微变:“你怎么也在这儿?”
朔烬道:“师侄孙,杀兔事小,杀人事大,何况兔子也不是他吃的,将他放了吧。”
初若水脸一黑,“你唤我什么?”问完又觉得格外熟悉,想起不久前自己问过同样的话,不由心闷——这炉鼎,竟然真打算一直唤她“师侄孙”了?!
朔烬走过去,将地上的钟异之提起来。一双变幻过的黑色瞳仁盯着初若水,脸上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打量,似乎觉得她问了一个特别愚蠢的问题。
初若水心跳微快:“师叔祖有所不知,剑门灵气充裕,山间动物都有灵性,雪圆更是我悉心喂养的兔子,不管是谁害了它,弟子都要讨回公道。”
朔烬点点头:“确实可惜,我倒是知道它进了谁的肚子,你自去寻仇吧。”
初若水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谁?”
朔烬随意道:“沉陵。”
初若水:“……”
众弟子:“……”
朔烬摇头叹息:“我家道侣喜欢,我自然要全心全意地让他高兴。那雪圆肉质饱满,肥瘦适宜,烤熟后香味四溢,外焦里嫩,我家道侣很是满意。”
在剑门惹了事该当如何?
自然是将锅甩给地位最为崇高的人身上。
试问有谁敢去找沉陵问责?哪怕朔烬不记得白日的事,也无妨他自由发挥。
腰间长剑颤动一阵,微微泛起冷意。
朔烬皱眉,察觉古剑异动,伸手按于腰间。
在外人看来,这左手叉腰,右手提人的姿势,颇有几分威风。
他看向钟异之,又问道:“你告诉她,我可有半句假话?”
钟异之呆呆地没有反应。
尊君道侣,原来他就是尊君道侣。
陆祁猛然间回想起白日里对方口称“已有道侣”的情状,心中感慨万千,又带着些原来如此的顿悟——是了,尊君刚结亲,对象是个没什么修为的炉鼎。
“没什么修为的炉鼎”手上使力,掂了掂发愣的钟异之。
钟异之回过神,维持着茫然神色,如实地点了点头。
——全都是半点不掺假的真话。那雪圆,的确是被带回去了……
原来是被尊君吃了吗?
天哪,他还给尊君的烤兔翻了两次面,撒了一次佐料,那包裹的大叶片还是自己摘来的……
“师侄孙这便去吧,我家道侣处事公正,定会给你一个交代。”朔烬勾着嘴角,对弟子的配合十分满意,又侧身朝初若水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这样的发展谁都没料到。
“罪魁祸首”沉陵尊君此刻只是一柄没有感情的死剑,面无表情地贴在道侣的腰间,心无外物,不去看场上众弟子的脸色。
初若水垂下执剑的手,沉默当场,站立良久,眼神千万变化,最终抬眸看了眼威风凛凛的“炉鼎”,蓦然转身,什么话都没留下。
——尊君道侣,在剑门就是能为所欲为。
朔烬觉得前几晚窝在凌道峰上的自己十足傻透了,堂堂大妖能在修行界大宗门里大摇大摆、颐指气使的,这世上除了他还有几个?
妖生得意。
“天堑地牢在何处?”
钟异之被放到地上,闻言愣愣问道:“你、你是尊君的道侣?”
朔烬抬了抬下巴,虽然不想承认,但还是哼声以示肯定。
钟异之抹了抹嘴角血迹,目光怔愣:“怪不得,你连控剑诀也使不出。”
朔烬:“???”
钟异之想到对方炉鼎的身份,心有戚戚,又想到云郎白日里温顺柔和的性子,如今为了他敢于站出来同剑门最凶悍的师姐对上,不由感动道:“谢谢你,云郎。”
尊君道侣名唤云郎,剑门上下皆知,他们相伴一日,直到现在钟异之才知晓他的名字。
朔烬不耐烦道:“谢就不必了,先回答我方才的问题!”
钟异之缩了缩脖子:“你,怎么这般凶?”
朔烬:“……”
钟异之指了指方向:“天堑地牢夜里阴森可怖,云郎去那里做什么?”
朔烬扯谎道:“我道侣有事,托我去送个东西。”
钟异之恍然大悟。
辰极剑晃了晃,似乎是想戳穿谎话,却被很快按住。
——有灵性的宝剑就是这点不好,不够听话。
朔烬按剑的手势越发熟练,心想,等他回到了东术山,就让辰极同他的前主人永不相见。
既已知晓地牢位置,夜晚苦短,朔烬便不想再多浪费时间,端起尊君道侣的架子:“带他回去疗伤,好生喂养峰上的兔子。”
陆祁反应了半天,才发现朔烬是在吩咐自己:“这傻小子死不了。”嘴上这么说,却还是把人扶住,满脸的嫌弃之色,小声道:“惹事精,这回遭罪了吧。”
钟异之习惯了他的冷言冷语,但想到方才自己受难,却是这家伙站出来替自己求情,便也闷声忍下了——他才不是惹事精。
两人再转身回头时,发现尊君道侣已经不见,鲛珠辉映下,只隐约看到一个黑影,朝着天堑的方向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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