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紫金炉内是什么?
只见兮渊轻挥衣袖,那紫金炉终于打开了。
那莫约有几人高的紫金炉内先是飘出了一团赤金的光芒。
那光芒宛如一轮耀眼的太阳,那上面附有凤凰的元神之力。
兮渊连修士最珍贵的元神都分予出去了,不仅元神共享,甚至还将自己本身的元神分予出了一丝附在那灵体之上。
元神并非旁物,就算是少了一丝都对修士本身有着无法估计的伤害。
轻则修为大跌,严重地甚至会从此神志不清,甚至因元神重伤而陷入永远的昏迷。
分予元神,这简直是疯子才会做的事!
师钰凝视着那团金色的光团,他好似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不由得轻轻蹙起了眉头。
兮渊在看见那团光团之时,眼中流露出些许温和之色,与他看向旁人时的阴戾狠辣竟全然不同。
只见他以指刺破了额心,双手捻出法决,从自己额心取出了一滴赤金的血来。
这是心头血。
还是由凤凰神力滋养了千年的精血。
修士的心头血俱是真身之精,丧失一滴数年也未必能修养得回来。
而据说,一只凤凰,只有一滴心头血。
它们将心头血滋养在心头,用凤凰金色的神力日夜温养。
这滴心头血凝聚着兮渊这几百年的修为之精,失去这滴心头血,就算上千年也不一定能修养过来。
凤凰的心头血就宛如金丹修士的金丹,好似元婴修士的元婴。
对凤凰而言心头血的重要可想而知。
但此刻,兮渊却就这般轻易将它取了出来,送与那团金色光之中。
共享元神、取心头血,分予凤凰元神,甘愿入魔舍弃凤凰真身....还有那拘灵功之后的功德因果的反噬...
就算他是妖王兮渊,这几番下来,便是侥幸不死,也定受重创,届时活着也同死了无甚区别。
....他不要命了么?
师钰眉头愈发蹙紧了。
只见那团金色在触及那赤金之血之时,忽而便膨胀了数倍。
慢慢地那凤凰之血全然没入了那团光芒之中。
那光芒渐渐变成一个人形。
又过了片刻,那光芒散去。
那人形却渐渐清晰起来。
待场内众人看清那人之时,几乎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妙..妙无圣君!”荀玄徽看着半空中那个人惊得整个人都从地上跳了起来。
他跑到石柱前,似乎想要伸出头看得更清楚一些。
他看着半空中那鹤袍羽冠的仙人眼中满是不敢置信。
长发似墨倾泻而下,华丽而浓重地垂至小腿。
眉眼略带了些冷峻,唇角轻抿,眉骨处有一道弯月型的疤痕,很淡,鹤袍白裳,清冷孤绝,整个人恰如天边皎皎之孤月,又宛如皑皑高山之白雪。
叫人望之生畏,生不出一丝亵渎。
寻常之时,他身上的气韵风华总会叫人下意识地忽视他的容貌。
他极美,却并非那等难辨雄雌的美。
他是清朗如月的疏朗之美,是皑皑白雪的孤寒之美。
他眉骨处的伤痕为他平添了几分深重的威压。
传闻,妙无圣君曾在大战之中与一兽王大战三百回合,最终制服那恶兽,谁料最后关头那恶兽拼死不愿受制于人,趁妙无圣君不在意之时暗算于他,再偏一分,那利爪便会刺穿他的眼睛。
但最终那一次只是在他的眉骨上留下了一道疤痕。
那恶兽此前已然伤了成千上万人的性命。
无人能制服,但当时尚且不及弱冠的妙无圣君却用智制服了那恶兽,此后众人知晓,无不称赞。
那道疤痕也成了此后有关妙无圣君的一大美谈。
而如今浮在空中这人,无论眉眼,还是那道月牙疤痕,都同那位死去三百年的妙无圣君一模一样。
但他自然不是真正的妙无圣君。
相似的不过是皮囊,那人双目无神,带着几分木然。
但在场发现这一点的人却很少,大都人都被这骤然出现的“妙无圣君”慑住了全部的心神。
师钰蹙眉看着形似从前的自己的人形灵体。
他还从未从这种角度看过自己的长相,这感觉自然十分古怪。
而令他更感到古怪的是兮渊对那灵体的态度。
师钰自然发现,那灵体身上穿的是他从前穿过的衣裳,令他感到古怪的是他甚至还从这灵体身上发现了自己的气息。
这并非作假,而是真正的妙无圣君的气息。
这意味着,这灵体身上定然有着从前的师钰的一部分。
或许是血肉,或许是骨头、骨灰,或是其他什么。
而此刻,兮渊甚至上前拉起了那灵体的手。
温柔极了。
那个人形灵体还未成完全体,对诸事皆显得木然。
兮渊轻轻执起他的手,他也没有丝毫反应。
他的眼神落在虚空,似乎对外界丝毫感应不到。
“主上...我会让你回来的。”
兮渊执起那灵体的手放在面颊旁轻蹭了蹭。
他低伏在那灵体掌边,微微阖眼,妖尾的赤金妖纹渐渐浮现出妖娆的光芒。
他眉尖微蹙,面上的神色似怀念,又似是悲伤。
但他对那灵体分明那般亲昵,已然全然将他当作从前的主上一般。
他低伏在他身边,就好似从前无数个日夜他都这般静静守在那位妙无圣君的身边。
有时晨起,圣君会为兮渊梳理羽毛。
兮渊会变成原型,偌大的一只鸟便铺展在门前的草地上,青色的羽毛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金光。
他会将最漂亮的一根彩色尾羽啄下来放到圣君掌边。
鸾鸟只有最亲密最信任的人才会赠送尾羽。
那时他们分明是彼此最亲近的人。
兮渊那时经常觉得他的尾羽不够美丽,如今他有了最美丽的尾羽,那个能让他甘愿啄下尾羽赠送的人却不见了。
兮渊都快不知自己究竟等了多少年了。
他分明只去了三百年,他却仿佛已苍老了千岁。
兮渊不愿再等了。
他要他回来...
为此他甘愿付出一切。
兮渊从怀内拿出一根五彩的翎羽来,那根羽毛漂亮极了,上面闪着金色的光芒。
兮渊将那根羽毛放在灵体的掌内。
这是凤凰最漂亮的一根羽毛,兮渊终于把他送给了他最想给的人。
就像他从前一直想做的那样。
他明白,或许此去,他便再没有这样好看的羽毛了。
兮渊起身,他双手聚起法决,指尖凝聚出赤金的光芒,妖尾的妖纹亦是光芒大作。
众人面上惧色更深了。
而就在这时,却忽然有一道声音在场内响起。
“王上可是要用祭献转生之法复活那位圣君?”
兮渊微微瞥眼,却见师钰正在下方对他高声问道。
这人从始至终都是一副冷淡的模样。
兮渊本能觉得这人身上有股熟悉的感觉,但如今他却没了心思去思索这些。
他不喜欢复活这个词。
在他心中,主上不过睡了几百年。
他总会醒过来。
而现在,他便要将他唤醒。
于是兮渊的面色不由得沉了几分。
他冷笑道:“你们懂什么,他是何等厉害的人,那九天雷劫又算得了什么!”
“他只是闭眼休憩了一会儿。”
“现在,我便要将他唤醒。”
“而你们——能为此贡献自己,是你们的荣幸。”兮渊面上带了一抹近乎冷酷的狂热。
师钰看着兮渊偏执的双眸,沉默了片刻。
在极安静的场内。
只听得师钰那平静清冷的声音。
“他死了。”
这短短一句却好似落入油锅的水滴。
兮渊愣了一下,继而双眸赤红,瞬间暴怒。
“九天雷劫是天罚,纵使是九天之上的天罗金仙被雷劫击落也必会身死神灭,妙无圣君当时不过是渡劫修士,他还未能飞升成仙。真仙都无法承受的雷劫天罚,一位渡劫期修士如何能扛过?”
此话一出口,几乎所有人都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在场几乎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兮渊并不愿旁人谈论那位妙无圣君的死亡,这几乎是他的一块逆鳞,但师钰却还直言不讳,似是不知畏惧一般刺着兮渊最痛的伤口。
小和尚更是忍不住狠拍了下一旁的草地。
哎呀!这话怎么能说!
他这便宜徒弟是找死呢找死呢还是找死呢!
兮渊双目通红,似乎怒到了极点。
在所有人都未反应过来之时,一团炽热的火焰便猛地扑向了下方的师钰。
凤凰神火,此乃凤凰一族最厉害的灵火。
便是金丹修士碰到这火也会瞬间灰飞烟灭。
兮渊一出手便是这致人死地的神火,可见是动了大怒。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师钰定然活不成了。
那神火所过之处,草木尽焚,留下一地焦黑的痕迹。
有些离得稍近的人甚至直接被热浪灼伤,倒地不起。
但光芒散去,师钰却依旧站在原地。
只是衣袖被烧毁了一小块。
若非如此几乎看不出他方才对付的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凤凰神火。
这一刻,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情景。
师钰依旧神色冷淡。
他对着上方的兮渊道:“我方才所言不过事实。”
他仿佛忽略了兮渊面上的暴怒,也无视了那妖王的高阶威压。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兮渊,薄唇轻启,一字一句道:“妙无圣君已然死了。”
“他没有死!”
兮渊双目赤红,妖尾的妖纹光芒大作,他挥手便又是铺天盖地的凌厉的风刃朝师钰迎面而来。
众人几乎看不清那二人究竟是如何出手的。
但那铺天盖地的风刃眼看便要殃及场内的众人。
在四周的电闪雷鸣之下,看上去宛如一场天降的巨大浩劫。
所有人都面色煞白,那可怕的风刃数量几乎让人生不出抵抗的心。
但就在这时。
那眼看便要到眼前的风刃却骤然停在了众人面前,而后化作一阵清风便吹佛而过了。
师钰忽然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此刻,他看上去已然不似最初那么整洁了。
他的发丝被风吹拂地有些凌乱,面上有几道细小的伤痕,衣衫上沾染了灰尘。
他看上去有些狼狈,但神色却依旧平静。
他站在原地。
兮渊此刻正通红着一双眼愤怒至极地看着他。
他显然并未使出全力,但师钰的实力却也远远超出了他的预计。
但所有人都能看得出,他很愤怒,恨不能扑上来将师钰撕成碎片。
“他死了。”
师钰面色平静地又复对兮渊说道。
兮渊没有说话,但他掌中已然凝聚起了一团恐怖的光芒。
无人知道那是什么术法。
但此刻天地都变换了风云,电闪雷鸣骤然停止,天边竟慢慢出现一抹赤红的云彩。
那云彩边缘的金色光芒越来越亮,几乎灼人双目。
无人能说的出那是一股什么样的感受,那金光布满天地,众人只觉得仿佛身心都要随着对这抹金光臣服。
“所以,你复活的是什么?”
师钰忽而说道。
兮渊手中的术法微微一顿。
“他死了,这不是他。”
兮渊这才正视师钰的双目。
师钰道:“这是邪物,是长得和他一样容貌的怪物。”
他有着妙无圣君的气息,有着妙无圣君的长相。
他身上或许还有着从前妙无圣君的一部分。
如今这灵体还只是个木讷的躯壳。
而之后兮渊要用邪器祭献上百条生灵为其招魂,他最终转生召唤出来的只可能是邪物。
那时,这会是个披着他皮囊的怪物。
兮渊应当比谁都明白这一点。
“不...不.....他.....”
兮渊面色瞬间惨白,他摇着头,但自己却也不知道究竟在否定什么。
他骤然放下了的双手。
天边的金色光芒散去。
天空终于又归于平静,众人也都从方才那股窒息的威压中喘过起来。
但所有人心底都生出了一股劫后余生之感。
那术法虽然并未完全施展出来,但是若是真的施展起来,他们连抵抗的意识也生不出一丝,无法想象届时会是怎么样的结局。
兮渊只是垂眸呆呆地立在原地。
“他没有死...”
他只是喃喃肯定着这一点。
“他没有死....”兮渊几乎似是陷入了某种魔怔一般。
“你们...你们根本什么也不知道....”
兮渊忽而起身,双目通红地看着众人。
他妖尾的妖纹愈发妖娆了,不再是纯粹的赤金色,整个人看上去癫狂又偏执。
“你们不知道他对我有多好...”
“我...我根本不能离开他。”
“我...我做错了事,是我错了....”
“是我错了.....”
他嘴里喃喃说着些众人听不懂的话。
他看上去甚至有些疯癫了。
他确实疯了,所以才会舍去半条性命,不顾生死去召唤一个邪物。
他自然知道妙无圣君早已逝去,却还是宁愿用一个虚假的灵体欺骗自己。
在场众人鲜少有人知道那二人之间的那一段往事。
但师钰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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