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离附身已经是三个月后,宴清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运气并不比女孩好多少。
但她依然每日照常去海边捕鱼。
秋去冬来,天气变得严寒,捕鱼比往常更加困难,渔村里的许多渔夫出海的频率慢慢减少,唯有她家一如既往,可惜上天并不照顾勤劳的人们,江父捕的鱼愈来愈少,宴清每天吃得不是很饱,却坚持着不往外说出来。
她看着江父鬓角的白发,有些不忍心,相处几个月,已经深刻地感受到这对父母的拳拳爱女之心,虽然出海劳作,但江父把一些重活都揽了过去。回家后,每天都有刚做完热乎乎的晚饭等待着他们,还有小江寻从家里跑出来笑着迎接:“爹和姐姐都辛苦了。”
这些伤人心戳人肺的话,就不必说出来。
今天依然只抓到了两三条鱼,还有两只螃蟹,算是额外收获。
天空乌云压下来,似乎快要下雨了,宴清和江父匆匆下船,打算赶回家。三个小男孩经过他们,这样恶劣的天气却往海边跑去,擦肩而过的一刹那,她听到他们说了句“奇怪的鱼”,随后风吹散了身后的话语。
宴清停下脚步,快速跟江父说了句“等下再回家,爹你先走吧。”,便转头朝小男孩离开的方向跟了上去。
远远地看见,三个小男孩和站在海边礁石上的一个男孩碰面,他们蹲在石头上,一同低头盯着缝隙处,不知在交谈什么,神色满是雀跃。
迎着海风吹乱头发和衣摆,宴清小跑到礁石处,那四人竟太过专注未发现身旁多了一个人,她透过四颗黑溜溜的脑袋中间缝隙中往下一看,勉强能看见一寸亮丽的颜色,具体是个什么样看不到。
那四人正在交谈。
“这是什么鱼?”
“长得好奇怪啊,从来没见过。”
“要不回去问问爹和娘。”
伴随着男孩子叽叽喳喳的话语,偶尔传来一阵鱼跳动时拍打在坚硬石头上的声响。
“让我看看长什么样子。”宴清突然说道。
“你不是看见了吗。”其中一个后脑勺扎着小辫子的男孩朝旁边看,以为是同伴在说话。待想起这声音有点陌生,小辫子忽然吓得跳了起来,身旁的同伴像连串的鞭炮一起炸响,他们站起身,瞪大眼睛看向神不知鬼不觉忽然像个鬼一样冒出来的宴清。
这时,宴清总算看见鱼的模样。
圆滚滚的身体,圆溜溜的眼睛,五彩斑斓的颜色交织在一起,是海洋、朝霞、月亮的颜色。
上天对她不薄,宴清笑起来,找到了,食梦鱼!
正要走近一步,小男们孩一脸警惕,一起后退远离宴清:“倒霉鬼离我们远一点!”
这三月来,每日早出晚归不曾和人打过交道的宴清第一次从他人口中听到这个称呼,她眉头一皱,有点困惑:“你们在说我?”
小男孩们背对着她窃窃私语:“爹和娘都说她是倒霉鬼,让我们离远一点,不然沾了霉气就不准我们进门。”
“我们得赶紧走。”
宴清:……我都听到了。
小辫子转过头,叉着腰狐假虎威:“这是我们先找到的!”
说完后,立马把这条鱼抓起来。
昂着头想把鱼藏在身后,像第一个占据领地的勇士,全力保护属于自己的东西,结果食梦鱼嗷呜一口咬住他的手指,小辫子刚作出充满威胁的表情顿时破碎,他哇地一声哭出来,使劲甩手想把食梦鱼甩掉。
那条鱼坚定地咬着,任凭小辫子晃得剧烈,仍然死死不松口。
其余三个小男孩都急了,拔河似的要把食梦鱼拔下来,因为蛮力,小鱼的牙齿咬得范围更大,扯着左右的肉不放,血顺着手指滴得愈发厉害,小辫子哭得越来越大声。
宴清说:“你把这条鱼让给我,我帮你取下来。”
“可以可以。”其余三个小男孩忙点头,哪里还顾得上爹娘的训诫。小辫子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朝宴清看,眼神中满满的求生欲。
宴清用手遮住食梦鱼的眼珠,然后把小石子塞进它的嘴巴里,那条小鱼发出“嘤——”的声音,好像很生气,原本手掌大小的身体鼓得更厉害,但嘴巴总算是松开了。
一只手捧住食梦鱼,他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珠,看上去很无辜很无害,但从他嘴巴里吐出小石子时露出的几颗尖牙看,这小家伙不好惹,身体虽小,牙齿却比其他同样身形的小海鱼厉害得多,而锋利的牙齿是生物最有力的武器。
那边小辫子还在掉眼泪,宴清对上小鱼的眼睛,总有种错觉,他好像充满了属于对人类的恨意,这眼神恨不得把人给一口吞下。
宴清:就你这小身子,我一口一个。
毕竟只是一条鱼,牙齿锋利又怎样,总有对付他的办法,总不可能刀枪不入吧?
宴清盯着他,露出迷之微笑来。这笑把几个小男孩吓得飞快逃走。
她懒懒地看了一眼那几人慌乱的背影,又将目光落在小鱼上,然后伸出一只罪恶的手指,避开他的牙齿,戳了戳圆滚滚的肚子,手感不错,软乎乎的。宴清认为这小鱼的口感应该很细嫩爽滑,最好用来做火锅鱼或者清蒸,做火锅刷两下就熟了就像是虾滑,清蒸能够保留食物的原汁原味。
可是太小了,她不免遗憾地想,一口就没了,还不够塞牙缝的,要不等养肥了再宰了吃。
回去的路上,宴清一直在纠结到底是火锅还是清蒸,是养肥还是当场宰杀。
走到家门口,终于确定下来,今晚清蒸。
因为自己准备好了晚饭,她向父母说:“我刚才在礁石缝隙的海水里捡了几个小虾吃。”
海边常常有被浪花拍到礁石中间的小鱼小虾,一些不出海的妇人和小孩,或者空闲的渔民都会去礁石处找鱼虾螃蟹贝类。
父母都没有怀疑,江母捧着一个碗里,碗里盛着稀薄的粥,她温柔地说:“没吃饭吧,多吃一点,晚上要饿的。”
“我真的吃饱了。”宴清摆摆手,“今天搁浅的小鱼小虾特别多,你们把我的分量吃掉吧。”
等到天彻底黑下来,趁家里人都已睡着,宴清偷偷在小院子里点火开小灶。
临海的雨来的迅疾去的也快,丝毫不拖泥带水,像从木桶中往地面上倒水,哗啦的一下浸染了整个世界,倒完后立即收干净,一滴都不剩。
地面潮湿,大棚上仍残留着几滴雨水,往下落。
用简陋的石头铺成的灶火噼里啪啦地响着,宴清看了一眼桌子上静静躺在桌子上的小鱼,他无动于衷,更没有寻常鱼受刺激疯狂跳动的模样。要不是透过微弱的月光,看到他仍然睁着眼睛,她还以为他死了呢。
锅中的水噗噗冒泡,宴清正要将小鱼放进缺了个口子的盘子里,小鱼却忽的蹦起来,停滞在空中一瞬间,她看着月光下反射着光环的小鱼,竟意外觉得美丽,有一瞬间的失神。
趁她不备,小鱼掉落下时仿佛有意识往她的方向翻滚,然后啪地砸在她的手腕上,一口咬住。
这是接近大动脉的位置,宴清后知后觉地感到疼痛,低头一看,小鱼尖利的牙齿穿透手腕,到达较深的位置。手腕正汩汩流血,再往前一寸,便能戳破大动脉。按照古代落后的医术看,她离死亡只有一寸的距离。
宴清表示:害,还挺凶的。
十分心大地用蛮力把他拽下来,他又“嘤——”的叫出声,声音更尖,显然比白日还要愤怒。
宴清自言自语道:“你的叫声嘤嘤嘤的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可惜今晚你就要变成我的盘中餐了。长得比见识过的任何一条鱼都好看,如果你不是食梦鱼,我还挺想养你的。”
她说着,冷酷无情地把他摁在盘子上,用细绳连着盘子底部绑住,开锅,下锅,盖上,一连串流畅无比的动作。
美滋滋地等待着。以后她就拥有未来几十年的保质期了,比密封的火腿肉铁皮罐头还要持久。
过了一会儿,宴清觉得差不多熟透,掀开锅,热腾腾的白气直往上冲,她迫不及待地摇手吹风,白气散开后,那条鱼躺在盘子上,一双杀气腾腾的眼睛正盯着她。
宴清:……
假的吧,是幻觉,宴清揉了揉眼睛,那条鱼没有任何动作,透过白气睁着眼睛,活生生的,只用眼神恐吓她。
宴清不信邪地,啪地盖上盖子。片刻后又掀开,结果更厉害了,小鱼竟然从盘子上挣脱,正在滚烫翻滚的开水里慢悠悠地游泳,眼神中似乎带着一丝不屑,脸朝前方,尾巴对着她,一副不想看到她的模样。
她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冷静了一会儿后想,看来这法子不大行得通,食梦鱼一看就不是普通的鱼,特别的鱼要用特别的办法。
放弃是不可能的,这关乎于性命,宴清磨刀霍霍,拿起菜刀一刀劈下。
“咔嚓”一声,刀缺了个口子,小鱼完好无缺。
这TM是钢铁做的吧!
宴清心疼极了,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水不行,刀不行,就用火。她把小鱼丢在火力,眼巴巴地看着火焰祈祷:拜托了,我可不想生吃啊!
显然,火焰依旧不行,小鱼生龙活虎地从火里滚了出来,仗着自己便利的身形越滚越快,从她脚边经过时扑腾跳起来,一口咬住她的裤腿,可惜冬天的裤子很厚,没法穿透衣服咬人,他只能徒劳地挂在她膝盖上面一点的位置。
宴清可不敢强行扯下来,万一裤子撕破了,上哪里找第二条啊!作为穷人,冬天只有两条厚裤子!
于是她一边走,一边挂着一条鱼,利索得收拾完东西后,决定明日再作打算。
房屋里有两张小床,江寻已经睡下,宴清躺在自己的床上,那条小鱼还挂在裤腿上死不松开,十分固执,害得她只能和他一起睡在一张床上。
睁着眼睛望屋顶,此时大概是现代晚上7点,她还没什么睡意,翻来覆去,忍不住考虑要不生吃算了?
如果因为咬不动整个吞下,这鱼可能把她的胃和内脏都嗷呜一口全部吃下,宴清严肃地思考后,最后把“生吃”这个想法从脑海中去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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