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前一刻,阿璇随同四姓亲家女眷的队伍,缓缓步入了未央宫前殿。
她们将要和朝会上的百官臣子一起,在这里参加即将举行的祭陵仪式。
听说,从前的祭陵都是须得亲自过到渭水之北的咸阳塬,对着先帝陵寝拜祭的。
后来因天色太晚的缘故,来回穿梭行路多有不便,其中亦不乏跑马坠伤、乃至坠死者,且又不利于长安城的宵禁管理,故而一概改成在未央宫内举行。
... ...
阿璇重生的时日还是太短。
故地又重游,她一个恍惚,脑海里瞬间就被前世的记忆盈得满满。
上辈子,虽然她大多数时间都囿于温室殿内,可阿璇自认对这未央宫印象最深的地方,却是这座巍峨如山的前殿。
她记得清楚,自己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正如现在一般,刚巧也是个傍晚。
那日的白天,她才给阿父扶过灵;天色刚转暗,她便被刘岱的侍卫们领进了未央宫的大门。
过凤阙,穿长道,渐行渐近。
她本以为这里会是一座黑黢黢、阴森森的囚笼,可才下了车,她就立刻被眼前的那幕景色打动了。
那天傍晚的云层很厚,然而奇怪的是,越向金乌西坠的地方,那云彩就越疏、越薄、越趋近于无。
西沉的斜阳光芒万丈,道道红光透过浮云,照在厚厚的云朵上,仿佛一笔饱沾了鲜血的粗毫,不仅染红了整个天空,也给这玄瓦朱漆的汉宫抹上了一道浓重的色彩。
天高地广,残阳如火。
她便一步步地踩着这如血殷地的红轮,登上了那一眼望不到头的台阶,最后见到了那位在大殿里默然西向、负手而立的新帝。
那一刻,阿璇觉得,她也不过就是这苍茫天地间的一只蜉蝣,正飞向自己宿命的终点。
才看了那人一眼,她就低下了头。
阿璇知道,她现在应该说话。
如果她聪明,就更应该笑着说几句可心的话,把他哄得服服帖帖。
可紧咬的唇瓣颤了几颤,短短两个字的“陛下”就足以让她如鲠在喉,开不了口。
她不开口,刘岱自然也不会开口。
那人远远地瞧了她一会儿,突地缓缓抬脚,从宫殿的那一端径自行到了她的面前。
阿璇垂着头,刘岱便伸手去勾她的下巴。他那手上很有一股巧劲儿,让人挣脱不了。
而当他的目光徘徊在她脸上的时候,阿璇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待价而沽的商品,正在任买主大喇喇地检视。
“今晚的夕阳很美...”盯着她打量了半晌,刘岱这般感慨道。
阿璇不明白他的意思。
她愣了一下,慢慢掀起了眼帘,四目相对时,却见那人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笑意。
“你也很美。”
说罢,不等她反应过来,那人轻咳一声,松开了捏着她下巴的手,转而朝旁边的侍卫道,“好生送去温室殿。”
... ...
“咳、咳...”
才轻轻地咳出两声,阿璇就飞快地掩住了嘴巴。
见她突然呛到似的,连脸色都红了,袁淑忙低声道,“怎么了?不舒服吗?”
阿璇赶快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开玩笑!大殿里静悄悄的,阶上坐着的那位就是今上,殿内四周又站了这么多执弓陛戟的虎贲卫和羽林卫,她可不想落下个殿前失仪的罪名。
阿璇愤愤地把前世那个刘岱赶出脑海,接下来无论做什么,她皆是眼观鼻、鼻观心,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祭陵仪式的程序上。
直到了最后一步,众人按列坐好,那太官下阶,依序给大家分赐酒食的时候,阿璇才借机向四下里张望了一番。
明明是至为欢娱的节日,天子的脸色却阴得能滴出水来,殿内众人也是噤若寒蝉,个个都严肃得很,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璇左右瞧了一会儿,也想不出缘由。她想了一想,又歪头向西方的殿外瞧去。
在未央宫观赏日落的机会并不多,今日的晚霞虽不如前世那般壮丽,她却仍想着再瞧一眼。
刚转过头去,瞥过一眼,她就在不经意间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刘岱。
他似乎是受了排挤,因而只孤零零的一个人,远远坐在了大殿的一角。
此刻,他亦是同她一般,侧首凝望着殿外云霞的方向,姿势定定,仿佛出了神。
阿璇抿抿唇。
突地,他像是察觉到有人窥看过来的目光似的,一下将脸转了过来。
阿璇身子一僵,她马上敛下眼眸,若无其事地别过头去。
... ...
祭陵结束,天子只和太子刘御交待了几句,便率先离去了。
殿内压抑了半个晚上的气氛这才活跃起来。
中途休整的时候,阿璇和女眷们闲聊几句,方了解到,原来天子已经有数年不曾参加过夜间的宴饮了,他这是要赶着正旦夜回宣室殿闭关呢。
而另一件让她惊讶的事情,便是所谓临江王的“大不敬”了。
阿璇也是佩服,刘岱这辈子肤色一变,一出“美人计”使得倒是比女人还顺手。
且听听,除了少数几位刻薄的,周围这些女眷哪个不是对这位母亲早殁、父亲不疼的小可怜临江王充满了同情?!
阿璇安静地听着,她一面连连点头,一面却又在心里把刘岱的威胁又升高了一层。
前世她虽然没有详细过问,可如果她没领会错阿父的意思,那么,上辈子的刘岱俨然是在这里大闹了一场的。
这辈子他不吵不闹,整个人恨不能做成一只缩着头的乌龟,竟然还能把那高高在上的天子给气成这样...
这人的功力,可不是越发地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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