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望了过来,阿璇脚步一动,又稍稍地向后撤了撤。
他们俩之间本来就不算太近,这样一来,距离拉得就更远了些。
刘岱的眼神暗了暗,却没做声。
他忽而咬紧牙关,勉力支起双臂,然而才将身子撑起一半,腰腹突地一僵,整个人又重新弓倒下去,发出了一声沉重的闷响。
头冠歪了,衣裳皱了,刘岱低低地哼了一声,趴倒在地,狼狈非常。
而当他把侧脸转过来的时候,阿璇赫然发现,他的嘴角边上竟起了一大片的淤青。
嘶——
光是瞧着,她就觉着自己身上的皮肉也跟着发起了痛。
... ...
最初听过那群纨绔的谈话,除了第一时间的震惊,阿璇再来的直觉反应就是——不信。
刘岱是什么人?
刘岱可是大汉朝未来的皇帝陛下!
别看他现在一副弱鸡的模样,可帝王该有的心术、手段,他是一点儿也不见少。
要不然刚刚在大庭广众之下,他怎么就能把天子都给逼得失了态呢?!
可是,这几名纨绔又是如此信誓旦旦,若不是自己偷听来的,阿璇都要以为这是刘岱设下的一个圈套了。
然而,踌躇了片刻,她还是决定过来这里探探虚实。
宫中人事庞杂,不管刘岱和他的对手是谁,她只是偶然间闯进来的一个意外。
如果这是个圈套,那么,不在双方算计之内的她,到时候可以见机行事,进也好、退也好,多多少少地,她总能窥探到一些不为人知的信息。
如果这不是圈套,那么,无论刘岱是出于大意,还是出于故意,挨了一通毒打的他此刻定然是形容凄惨,亟待救助...
... ...
想到这里,阿璇忽然回忆起一件事。
听说上辈子刘岱在起事的时候,有次于避敌途中经过南阳山岭,不巧竟遭遇了一场百年难得一见的大雾。那大雾笼罩四野,连日头的光芒都给遮蔽了去,让刘岱的斥候们根本无从探知前路。
前无通路,后有追兵,值此一筹莫展之际,恰好一名鹤发童颜的老者从山中采药归来。
刘岱大喜,忙亲自奉上自己随身携带的酒水,恭恭敬敬地上前行礼问路。
那老者本不予理睬,但见刘岱态度殷切、心意拳拳,他沉吟片刻,还是饮了酒水,破例为众人引路,将他们平安带出了那片山野。
分别时,刘岱再次道谢,并询问那老者名姓,许诺日后定会再有重谢。
那自称白鹤的老者却回了一句十分古怪的话。
他说,自己的家人从秦末战乱开始便隐居山中,不问世事已久,当不得谢。只愿自己今日的选择不错,他日能惠及天下所有的黔首黎民。
那白鹤翁仙风道骨,众人虽不解其意,却无一人开口质疑。
等到刘岱兵至三辅,胜利在望之际,思及那时的引路之恩,他遂命人再去南阳寻那老者,可这次到附近的几个村子问了个遍,村人里却没有一个说自己曾经见过这白鹤翁。
那使者正费解,有脑筋活络的村人根据“白鹤”之名,将使者们带到了山中深处,一个名为白松岭的地方。
此处重峦叠嶂,险要非常,而其中最让人瞩目的,便是那满山生长的白皮松树——曲干虬枝,姿态遒劲。
闻得人至,满山松林枝摇清雪,“沙沙”之声回荡山谷,仿若人语。
使者大惊,忙问这究竟是何种树木。
村人云,那是此地特有的一种松树,因其干黑白相间,树枝翩翩欲飞,犹如白鹤凌空,故大家都叫它们“白鹤松”。
后,刘岱听闻此事,沉默良久。
他特意分出一队兵士,将白松岭封山,把山上的白鹤松都好生保护起来;等到继位后,他更是以皇帝之名下诏,在山脚下兴建神社,常年为那棵当年给自己引路的白鹤松行祭。
此事神异非常。
是以,刘岱自己虽没有大肆宣扬,可“山灵出世,庇佑天子”的消息却是不胫而走,不仅成了黔首们口中一项津津乐道的谈资,也深深影响了长安城里的民心向背。
鬼神之说由来已久,连她自己都是重生之人...阿璇对此,不敢不信。
而且,当年高祖得天下的时候,也是有过那么一桩斩白蛇的故事。
或许,这些有天子之气、帝王之命的人,天生就比他人更容易得到神仙精怪的眷顾?!
不过阿璇想的是,以刘岱恩怨分明的个性,他对一棵松树的恩情尚能如此回报...
那么,倘若是他这个身为大活人的谢家女救了他,那么刘岱心中能否对他们谢家有一丝丝的顾及呢?!
当然,前提是...这个刘岱没有前世的记忆。
... ...
阿璇想了想。
为了展现自己的真心实意,她还是往刘岱的方向蹭过去了一点儿。
“...很疼么?”阿璇道。
可再瞧见刘岱那双皱起的眉毛,她又觉得自己方才好像是问了句废话。
阿璇无措地抿了抿唇。
“你...既然很疼,就不要乱动了。”她再顿了顿,道,“你等等,我这就去给你喊个医师来!”
说罢,阿璇一提裙摆,转身就要离开。
刘岱差点没被她给气吐血。
这辈子再相见,他算是彻底琢磨透了:这谢家女郎的心思直得很,她不懂说话、不会逢迎,更不通什么风情...
若说,他的心肠是拐了十八道的弯弯还数不过来,那么这谢女郎的心肠就是挖了一条直渠还嫌长!
可是,上辈子,他怎么偏偏就能被她一个直饵给钓到死呢?!
刘岱暗自叹了口气。
他赶忙伸手拉住她的裙摆,声音轻轻,做虚弱状,道,“别走...”
阿璇一惊,忙回头瞧他,却见刘岱望着自己,道,“钝痛而已,无甚大事,莫要让兄长为我操心。”
阿璇了然,点了点头。
又听他道,“我腹部有些疼痛,不敢使力,还要烦劳谢女郎拉我起来...”
天气寒冷,这么在地上倒着,就是没病也能折腾出病来。
阿璇“哦”了一声,想也没想,就要去拉他,可她刚把手伸出去,便察觉到了大大的不妥。
拉他起来?
那岂不是就要碰到他的手了?!
今时男女大防虽不严重,但少年男女公然在外牵手,是绝对的有伤风化之举。
就算现在四下无人,她也不该应下这种轻浮的举动。
何况她早就想好,要和刘岱划清界限了...所以,这回就算是想要对他施恩,也不行!
心念一转,阿璇便要缩手回去。
但,已经来不及了。
刘岱的手,又热又烫又有力,让阿璇莫名就想到了烧在打铁炉子里的那把热钳子。
而他的身子,更是重得堪比千来斤的大秤砣。
只被他这么一拉,她的脚下就打起了趔趄,连一丝保住平衡的机会都没有,她便“噗通”一下,直接摔进了他的怀里。
真的是摔。
因为,虽然隔了厚厚的裘衣和夹衣,这人的怀抱仍是硬邦邦的,和她上辈子记忆中的那个...所差无几?!
阿璇已经懵了。
她惊愕地瞧着刘岱。
四目相对时,她在他那双漆黑的眼睛里看到了漫天的星河,以及瞳仁正中央的自己。
然后,她看到那人的眼梢弯弯,似乎是笑了。
... ...
刘岱不仅笑了,他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任自己的胸膛徐缓起伏。
嗯...
虽然是直饵,可是...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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