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连续杀人事件（六）

    横滨是一座繁华的海滨城市。

    每天来到这座城市的人有很多，从这里离开的人同样也不计其数。来来往往的拥挤人潮，几乎要将这座城市的人味儿给冲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永远冰冷的高楼大厦和汽车群。

    城市的人们每天都被数不尽的信息包裹，反复无常的情绪成为了主流。前一秒他们或许还在因为某个跳楼自杀身亡的人而感慨惋惜，下一秒就会因为某个网友的沙雕笑话而大笑出声。

    在这样的情况下，一场还没有侦破的连续杀人案件，也只不过是他们在网上一时关心的话题罢了。

    害怕凶手是一时的，咒骂凶手残忍是一时的，对警察到现在都还是毫无进展的愤怒也是一时的。

    许多人在抒发了自己的情绪之后，很快就会把这件事情抛之脑后。

    因此他们也就从来都不会知道，在某些

    时候，事情和事情之间是存在着一定的联系。比如说……他们感叹惋惜的人，与他们破口痛骂的人，是相互认识的。

    “20xx的今天，也是两年前整，曾经有一个高一的女孩子从这里跳了下去。”太宰歪头看着自己对面的少女，他的神情很轻松，目光却是一刻都没从少女的身上转移，“荻原小姐，你应该和那位死者很熟悉吧？”

    荻原绘央的眼神暗沉，内里仿佛有数种情绪在翻滚，却又在转瞬之间消失不见，如同被一望无际的大海吞噬的波涛。

    良久。

    她才像是想起来回复太宰的话一样，说道，声音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沙哑，“连这个也查到了啊……你是谁，和之前那位人虎先生一样，也是侦探吗？”

    都已经到了这种时候了，她完全没有了任何想要遮掩的心思。

    “我可算不上侦探，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事务员而已。”太宰摊了摊手，“有关于你的所有事情，全部都是我们社里的顶梁柱，乱步先生推理出来的。”

    “包括你会来这个天台，也是他告诉我的。”

    “劝解人并不是乱步先生的长项，所以他让我过来了。”

    “原来是这样。”荻原绘央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又问道，“所以你也是来阻止我的吗？想要抓我，送我去警察局？”

    “这件事不着急，倒是可以先放在一边。”太宰笑眯眯地说道，“我刚开始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呢？你是来自杀殉情的吗，荻原小姐？”

    荻原绘央没有说话。

    太宰也并不在意，依旧絮絮叨叨地说着，“那小姐有没有兴趣捎上我呢？加上我这么一个人的话，小姐去赴黄泉的路上也不会孤单了吧？更何况我的毕愿望就是——”

    “我不孤单。”少女突然打断了太宰的话，“还有人在等我，所以我并不孤单。很抱歉，我没办法做你的殉情对象，因为会有人生气的。”

    她轻轻说道，却是在很认真地拒绝太宰的提议。

    荻原绘央说完之后，又转身面对着了芥川。

    ——她果然是知道芥川一直在后面跟着她的。

    “姐姐。”

    少女在转过来的时候，吓了芥川一跳。

    她看起来憔悴极了。眼皮向下耷拉着，嘴角也不再是一直保持着的微笑弧度，就连她那一头精神的齐肩短发，也好像受过摧残一样，看上去蔫蔫的。

    明明才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给人的感觉却如同已经迟暮的老人一样。

    可芥川明明清楚地记得，在今天早上，不对，应该说就在一个小时之前她和少女在奶茶店门口偶遇的时候，对方还不是这个样子的。

    “说起来我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向你道谢。正好你都在这里了，我就一并说了吧，毕竟……这之后也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她这话来得莫名，却又仿佛是顺理成章得来的。

    芥川的眉头一跳，然后又听到对面的荻原绘央开口道，“姐姐还记得前几天你曾经在一个小巷子里，遇到一个无所事事的不良吗？个子长得很高，身材是细长的，很瘦。”

    芥川隐约有了几分的印象。

    “他原本也是我的目标，然而就在前几天却因为不知名的原因被重伤送到了医院，在icu里抢救了半天之后无效，直接死了。”

    提到这个人的时候，她的神情总是冷漠着的，就连说的话也像是冰冷的字眼堆积起来一样。

    她看起来相当厌恶这个人。

    “本来在我的计划中，他才应该是死得最惨的那一个，只是半路出了意外，他好像提前惹到了姐姐你……”她轻笑一声，“不过也没关系了，反正结果都是好的。”

    “他们都死了。”

    “为我死去的恋人陪葬。”

    ＊

    两年前的今天，曾经有一场轰动日本全国网友的直播。

    一名十六岁的高中女生摇摇欲坠地站在高楼顶层，她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脸色苍白如纸，身材瘦弱得仿佛一阵风就可以将她吹倒。

    在一连串的，不小心点进直播间里的网友们的问号中，女生讲述了一场对她而言漫无止境的噩梦。两个月前的她满怀着高兴的心情，参加了一个游戏网友的见面会，参与的人并不多，加上她自己也就六个人而已。

    女孩高兴地去赴约，以为可以见到网上和自己交谈甚欢的朋友们，却没想到在那里遇见了人间地狱。

    见面中的六人除了她自己外，其余的全是男性，不同年龄不同职业。那一群男人起初还有着斯文有礼的模样，没过多久有其中一人就见色起意，想要同女孩更近一步，率先撕开了伪善的面具。

    女孩拒不答应，想求得别人的帮助，却没想到见面会上的其他男人同样也是人面兽心。不仅没有救她，反而加入到了最初的男人一伙当中。

    ——她被一群人玷污了。

    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叫天不应，叫地无门。

    女孩中途不是没有想要逃出去的想法，然而每次却都被人抓了回来。有一次她好不容易爬出了那扇门，在转弯的过道遇到了两个路人。她恳请他们救她，然而那两人的目光却是躲躲闪闪，最后慌不择路地逃走了。

    因为向人求助耽误了功夫，她又被抓了回去。

    她度过了有生以来最难捱的一个下午。

    本以为这之后去求助警察会让那些坏人得到惩罚，却没想到她在警察署里那间小小的问询室中，又一次遭受到了来自人类最直白的恶意。

    替她做笔录的警察一共有三人。

    那三名警察在面上答应得好好的，背地里却对女孩嗤之以鼻，根本没有打算好好调查案件。女孩做完笔录发现自己的包包落在了办公室，在返回的时候听到了那三人对自己的议论。

    嘲讽、调笑，字字如同一把刀子插进了她最柔软的心脏。

    在那三名警察的嘴里，女孩成了造成这起事件的罪魁祸首。她是那个引诱人犯罪的因，如果她没有去参加见面会，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这三人的议论成为了压倒女孩的最后一棵稻草。

    她活不下去了。

    女孩的死亡直播迅速引来了网上大多数人的观看，点击量和播放量呈几何数在增长。虽然直播网站反应迅速，直接把女孩的直播间给封禁了，可这件事依旧在网上引发了轩然大波。

    大家都在网络上声讨着，要为女孩讨回一个公道，最后他们也的确做到了。犯罪的五人均被捕获，那三位丝毫没有职业道德的警员也被暂时停职查办。

    结果看起来大快人心，所以因为这件事的网友们又很快散开了，转眼就被网络上其他花花绿绿的新闻给吸引了视线。

    然而他们却不知道——

    最后的结果根本就没有任何让人大快人心的感觉，反而只让人觉得憋闷痛苦。

    被送进监狱的五人，有家里条件好的，有家里有关系的，没过多久就被人找了个由头放了出来。就连其中那个获刑最重的，也因为在狱期间表现良好，多次减刑，待了一年半的时间就被放了出来。

    而那三个警员也在大家不知不觉中，恢复了原职，只是换了个工作的地点。

    这件事情似乎对他们并没有任何的影响，所有人的生活好像都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

    只除了那个生命永远停在十六岁的女孩，和最后女孩被留在原地的亲人朋友。

    荻原绘央是其一，也是唯一一个到现在没有走出来的人。

    她一点一点地讲述着关于女孩过去的事情，话头不知道怎么就转到了她和女孩认识的时候。

    “她原本是个活泼开朗的人，因为这件事而变得郁郁寡欢，整天活着都像是死了。”

    荻原绘央往天台上面走，当着芥川和太宰的面，直接跨过了栏杆。栏杆的墙面只往外延伸了一点的距离，她的脚掌甚至都不想全部撂下，还留着半个滞留在空中。

    “我那个时候虽然心疼，却也不明白她为什么总是一副活着没什么意思的表情，死了明明就什么都没有了。可是现在我知道了——”

    她抬头，突然又笑了起来，笑容明媚宛如悬在天边的太阳，“因为活着真的很痛苦啊。”

    荻原绘央闭上了眼睛，整个人往前一倾，失重感瞬间裹挟着她的身体而来。

    在少女跳下来的一瞬间，芥川清晰地看到了她转过身来，对着自己做了一个口型，“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