荻原绘央跳下去了。
芥川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看到这一幕的时候瞳孔皱缩，身体要比思想先动了起来。
她的脚步不自觉地往前奔跑了起来，风衣化成的罗生门应和着主人想要把人救下的愿望，如同一道黑色的雷电向外延伸了过去，却在即将够到少女身躯的那一刻，突然消失。
芥川不敢置信地回头看向太宰，对方依旧保持着伸手的动作——他使用了自己的异能，无效化了她的罗生门。
男人风衣身后的腰带无风自动，太宰治的鸢眸像是一汪永远都不会存有波澜的死水，平静又令人心生恐惧。
“芥川君。”他开口道，“永远都不要去阻止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去自杀。”
芥川一怔，她突兀地感觉到自己的呼吸艰难，说出的话也像是被堵住了一样，干涩沙哑，“太宰先生……”
“啊——！”
“有人跳楼了！”
“快点报警！”
“救护车呢？要不要叫救护车？！”
楼底下渐渐聚集起了一堆路过的人，就像是两年前的今天，某个女孩在众目睽睽之中从这栋高楼一跃而下一样。天边突然聚拢起了一层堆积的雨云，黑压压的一片，让人看了就心情沉闷。
轰隆隆的雷声一过，滴滴点点的雨珠就从天上掉了下来。先是蹦跶着一小点，随后声势就浩大了起来，雨连成了一片布一样的水幕，好像能把这座城市的所有痕迹都冲刷干净一样。
芥川站在天台往下看去，荻原绘央就那样毫无生息地躺在地上，旁边围了一圈撑着伞的路人。路人像是说好了一样，中间留出了足够大的中空地带，少女的身下不断地有鲜红的血液渗出，染在了地面上，又不断地被雨水冲刷了干净。
她留在这座城市里最后的痕迹，也即将消失了。
芥川心里有些空落落的，连最后离开这里的时候也是心不在焉的状态。她跟在自己最尊敬的老师身后——要是在以往，这样的事情足以让芥川心情雀跃许久，然而她现在实在是没办法高兴起来。
下了电梯，高楼的正门外站着两个撑伞的男人，是侦探社的江户川乱步和人虎。
芥川看着自己面前的太宰治推门走到了自己同伴的身边，偶尔她还会听到几人在一起交谈的声音，似乎还在荻原绘央自杀的事情。
芥川心里一突，第一次有想要主动回避太宰治所在的地方的冲动。旁边的中岛敦看清楚了她的动作，下意识地就跟了上去。
太宰和乱步依旧站在原地，两人共用一把伞。
“乱步先生这次是故意让我过去的吧？”黑发鸢眸的青年像是洞悉了侦探所有的想法，“因为你知道，只有我不会阻止荻原绘央的自杀。”
江户川乱步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他才开了口，却是提起了另外一个话题，“太宰，回去的时候顺便去一趟临街的粗点心店吧。我的点心全都吃完了。”
＊
芥川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沿路有不少和她逆着方向行走的路人，都是听说了那头有人自杀了，赶过去凑热闹的。她看着那些人只觉得心里烦闷极了，心头好像有一块巨大的石头压了下来，有些东西怎么也出不去。
她突然很想找个人打一架，谁都好，只要能让她把那些郁闷都宣泄出去好了。
“……芥川！”
一只手蓦地搭上了芥川的肩膀。
中岛敦气喘吁吁地站在她的身后，他没有打伞，身上的衣服还有头顶的发丝都已经湿透了，“你走这么快是要去干什么？”
视线触及到敦的那一刻，芥川的眼睛亮了起来。
横滨的码头附近有一连排废弃很久了的仓库，因为已经很长的一段时间都没有人在了，到处都是尘土。海风吹过来的时候，仓库外面的尘土就会到处飞扬，远远看过去就像是古旧的老电影中，骑马的战士英勇赴约的决战之地一样。
芥川就和敦一起到了这里。
他们每次打起来的声势都轰轰烈烈的，罗生门和月下虎就像是互相容不下去的仇人一样。即使在开头敦明明都和芥川说好了两人点到为止，结果他们还是互相带着伤结束了这场莫名的战斗。
中岛敦像是知道她是为什么烦闷一样，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什么，只是一直陪在芥川的身边。到最后是芥川先没了力气，连让罗生门再进一步都做不到，她干脆直接坐在了地上。
汗水顺着往下流的同时，感觉心情好像也舒畅了不少。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路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打开的，橘黄色的灯光打下来，让人整个都觉得静谧了不少。芥川又想起了荻原绘央，对方在天台说话的时候明明是那么的难过，可在跳楼的那一瞬间却又是无比开心的。
她不明白。
死了有什么高兴的。
即使是幼时在贫民窟最艰难的时候，她备受人欺侮，挣扎在黑暗之中，感觉看不到生活一点的希望，她也从来没有过一次想过自绝生命的想法。
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这是芥川在最后唯一一句能够认同荻原绘央的话。
荻原绘央原本也是这样的人的，只是后来却变了。
是因为什么变的呢？
那个她已经死去了的恋人吗？爱情是这样一种可以改变整个人的东西吗？这又是为什么？更何况而言——
“爱到底是什么？”
“……啊？”
直到中岛敦出声了之后，芥川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自己竟然一不小心把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
人虎的少年怀里抱着两瓶，刚从自动贩卖机里拿出来的运动饮料，样子有些呆滞，“芥川，你刚才……”
芥川下意识地回避了他的视线，偏头，“没什么。”
两个人难得有相处这么平和的时候。
中岛敦原本是离芥川远一点坐下来的，然而他看着今晚有些不一样的女孩，莫名觉得他就算是稍微出格一点，紧挨着对方坐下来，也不会得到什么过激的嘴唇。
少年抿了抿嘴唇，在心里给自己打了打气，然后直接坐在了芥川的旁边。
芥川果然没什么反应，甚至对他递过来的水都顺手接了过来，完全不像是平时那种“对人虎强烈过敏”的排斥感。
“芥川。”长久的沉默过后，他试着开口打破了过于安静的气氛，“……你是在想今天的事情吗？那位自杀的荻原小姐？”
芥川顿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头顶的发璇上几根不受控制的短头发翘了起来，跟着她点头的动作也动了动，落在旁边敦的眼里，竟然也奇妙地带上了一点可爱。
“荻原小姐的事情我不太清楚，只是今天在和乱步先生打电话的时候，有听他说上几句。”想到少女最后的结果，中岛敦也不禁觉得有几分唏嘘。明明在之前不久他还看着对方是活蹦乱跳的一个人，现在却永眠于地下。
他见芥川还是一副对这件事耿耿于怀的样子，于是又说道，“详细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只不过我想或许对于荻原小姐而言……这样的结果才应该是她最想要的。”
“最想要的？”芥川喃喃重复了一遍，“自杀就是她最想要的结果吗？为什么？”
她实在不是很明白。
为什么一个人会为了另外一个人放弃自己的所有，包括生命？
如果为活着的人，芥川认为这些事情做的都还是有价值的。可是荻原绘央为了那个人，明明是已经不在了啊，而且已经过世了两年了。
“这应该就是因为她还深爱着自己的恋人吧，她自己认为这些都是值得的。”中岛敦深深叹了口气。
荻原绘央做法偏激，他实际上并不太赞同对方做出的这一系列的举动，可是人各有志，也各有自己的选择。如果世界上所有事情都能以他不赞同就解决了的话，那就不会有各种各样的犯罪案件发生了。
更何况现在——
敦多多少少也能理解荻原绘央的想法。
如果芥川也经历了那些事情的话，那么他或许……做得会比荻原还要过分一些。
可中岛敦明白了，却不代表着也芥川明白。相反的，他这么一解释反而让她更加弄不懂了。
中岛敦有些为难。
“嗯……怎么说呢？”他挠了挠头，随口举了一个例子，“芥川是有妹妹的吗？你可以想象一下的话，如果是你的妹妹银小姐经历了……”
“——不可能。”芥川蹙着眉头，直接打断了敦的话，“以银的实力不会让自己落到这种地方，如果真的有万一，她会撑到我赶来的时候。”
“那……”中岛敦犹豫了一下，有点觉得自己这样说其实不太礼貌，“如果是太宰先生呢？太宰先生被其他人逼到走投无路了呢？”
芥川的眉毛拧得更重了。
她好像还想象了一下，结果把自己气得更深了，“我会为太宰先生报仇。”她斩钉截铁地说道，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是太宰先生的话……是不会被人被别人逼到走投无路的吧？”
他只会把别人逼上走投无路的绝境的。
中岛敦沉默：“……”也是哦。
因为芥川打心眼里相信太宰治不可能会出现，像荻原绘央的恋人一样，被人逼到自杀的地步，所以她体会不到和荻原绘央一样的心情。
这个假设没办法成立。
席地而坐的人虎少年看着自己眼前的心上人，犹豫三分过后，还是抵不过自己内心里的欲望。他开口问了一句，“那我呢？”
“芥川，如果死的是我呢？”
这之后，中岛敦明晃晃地看见芥川眉宇之间的缝隙，皱成了一个明显的“川”字。她明明还是那个样子，给人的感觉却像是在陡然间变成了凶狠的那个她，浑身上下的气势就像是要上战场一样。
罗生门扭曲着空间，出现了半秒钟。
一切情绪又被芥川收敛了起来，像是什么都没有出现过一样，她若无其事地把眉头舒展开，然后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你死了和我有什么关系？”
敦：“……”
铃——
一阵手机铃声强行挤开了两人之间变得有些莫名的气氛，芥川低头一看，是她自己的手机响了。
来电人是银，她的妹妹。
“姐姐？”银温柔的声音从电话里传了出来，“已经很晚了，今天的工作还没有结束吗？怎么还没有回家里？”
“我很快就回来了。”芥川答道。
姐妹两个又说了几句话，这才挂断了电话。
芥川直接站了起来，本来是想直接走人的，后来又鬼使神差地回过头来，对着敦加上了一句，“我要回家了，再见。”
然后走得慌张又匆忙。
被一个人留在原地的敦怔愣了一下，随后唇边蓦地翘起了好看的弧度。他起初还在强行压抑着自己内心里的喜悦，后来发现实在是压制不住了，就干脆放任嘴角肆意地往上扬。
中岛敦很开心。
因为他刚刚发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他的心上人芥川龙之介，港黑的祸犬小姐，好像也不是一无所知的木头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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