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去几天,周刻和潜离都在九月的店铺里打短工。九月每天都给潜离画上各色的妆,周刻则不动,让他保持那种凛冽锐利又略带青涩的少年气。这俩人守在门口,一个是精心雕琢后美貌翻倍的大美人,一个是自带英俊buff的天然糙汉小帅哥,视觉效果越发震撼。来这里买东西,不仅可以收获适合自己的胭脂,还能饱眼福。
托这俩帅哥的福,万花筒的生意在几天里营业额翻倍,九月的存货很快被扫空,不出三天,店里的货就售罄。
“进货都在商都城外,那些商人每隔半月便来一次。”九月飞快地拨着算盘,笑得见不着眼,“再过几天就是朱颜节,现在正是火热的时候,我得快点去进些货来放着。小潜离文弱,留下来看店,小周刻便跟我一起去当苦力扛货吧。”
到了傍晚,周刻便和九月出门,潜离在前台坐着,闲适地抚店里摆设的一张琴。离去前,九月又回头,看着投入在光影里的潜离,忍不住还是小声喟叹:“他怎么长了这副样子呀?我一个姑娘家,看了也自愧弗如。”
周刻也瞄了一眼里头的人,和九月上了马车,走出一阵后才问:“九月姐,你当初其实就是看他模样好,而且长得还像商都庙宇里的神像,才热情地请我们做短工吧?”
九月没遮掩,大大方方地环着手点头:“没错呀,第一眼见着小潜离,着实让我愣了半天。我这人就是俗,就是土,一见到好看的人就挪不动脚步。小潜离那么个大美人,看着他我都觉得人间亮堂了。”
“他确实生得好看。”周刻扬起唇角。
她甩甩手笑:“不过你长得也不赖,我这生意,做的就是要个好皮相。小潜离那样的大美人最容易叫人心生保护怜爱,小周刻你就不同了,豆蔻年华的姑娘们还是喜欢像你这样英俊不凡气宇轩昂的款儿。”
周刻咿了一声,抱住自己的手夸张地后仰:“哟哟哟!姐你别这么夸我,我会飘的。”
九月哈哈大笑:“你这家伙比小潜离有意思,热活多了。你不是说自己是个修道之人嘛?姐真没从你身上瞧出些外高人的样子。”
“道在这里。”周刻指自己的心口,随后又伸手指了指马车,“身在这里。”
九月嘴角抽搐:“装模作样。”
周刻也笑:“九月姐,路上无聊,你跟我说说商都里庙宇的那些事儿呗。模样像潜离的神像,是什么了不起的神佛吗?”
“不是。商都有很多座庙宇,里头不是神佛像,是一对伴侣的雕像。”九月活泛地聊起来,“听说过商都的由来吗?商都的建立者是个富得流油的商人,不知道他周游了多少地方,最后才选定了这儿。商人倾尽家财,平地建起了这么一座城,这地方起初也不叫商都,叫彤城。”
“彤城?”
“对,据传说,是因为他爱人总是穿着一袭红衣,这座城是他给爱人建的一块乐土。”九月轻拍手,语气惊羡,“这传说要是真的,那得是怎样的深情厚意呀。”
周刻托着腮安静聆听,酸溜溜地应了个声:“嗯。”
“那城主一生积善无数,深受城中人爱戴,长寿百岁,无疾而终。但更叫后来人津津乐道的,是他对他那红衣爱人的情意。这情意到了什么程度呢?城主自学雕刻,自己亲手雕了和爱人的一对雕像,寓意天长地久,此生不换。”
九月啧啧了好一会:“后来他驾鹤西去,人虽不在,事迹却传了下来。城中后人为了纪念他们,便在都城里建了许多庙宇,照着那留下来的雕像再复刻。又因他们深情不变,那些庙宇又叫红豆庙。”
“红豆,怎么叫红豆呢?”周刻喃喃。
“这和那雕像有关,以后你要是见了就明白了。”九月卖关子,笑道:“后来,大家又觉得只有这些庙宇纪念还不够格,便又再创立了朱颜节。时节在秋末,枫叶红遍满地的时候,在那凛冬降临以前,大家抓住这一年当中最红的时刻,尽情地纵欢享乐,与心悦者、有情人共度。”
周刻抱住一膝,假意轻轻巧巧地笑开:“数百年的有情人,这后劲儿也太大了。”
“那才叫此生契阔,简直就是神仙眷侣。”九月说着锤了下车子,愤愤不平的,“老娘我啥时才能遇上一个良人呢?!”
周刻被惹笑了,压在心头上的阴霾和不甘随着马车摇晃,一路来到城门口,碾成了嗟叹。
九月吆喝着他一块下车,到城门外那些以前常往来的商人手里接货。走不出几步,待要挤到人群跟前去,身后忽然有女声响起:“九。”
九月猛然转身,随即整个人便呆住没动弹。周刻听这呼唤觉得有些猫腻,暗戳戳八卦地转头偷偷瞧一眼,看见了个高挑英气,脸上带道刀疤的女子。
有些可惜,如果没那一道破相的刀疤,这女子的皮相应当也是九月老板喜欢的那款。
那女子看着九月清清冷冷地开口:“好久不见。”
九月的第一个动作是揩鼻子:“还成,我倒没觉出什么时间流逝,一切如旧。八姐好啊?”
“……”女子沉默了一会,“好。”
一边悄悄八卦的周刻挑了眉,总觉得那女子回答前压了一个不字。
“我跟我的伙计来取货呢。”九月忽然努力地踮起脚一把勾住了周刻的脖子,有些近于炫耀似地说:“这是我新招的短工,长得不比前头那个差,店里还有一个更好看的。嗳我们还忙着呢,就不陪八姐你闲聊了。”
那女子顿了一会才点头:“你忙。”
她轻飘飘地扫了周刻一眼,工具人小道士莫名觉得这目光有些吓人,小心地避开了老板的咸猪手,点头哈腰地向前伸手:“姐,您请。”
九月同手同脚,雄赳赳气昂昂地向前走,一不小心还踩了周刻一脚。
那女子似乎在原地目送了许久。
等到生意谈好,货物交接完毕,周刻扛着东西塞回马车,八卦之魂蓬勃燃烧,看了看四周,贼眉鼠眼地小声问九月:“九月姐,你这咋回事儿啊?欠了那位姑娘债还是怎么的吗?”
“胡扯,没事儿。”九月环手,目光转到一边去,“那姑娘叫八月,和我一块儿从商都的留守院里出来的!也就是看在小时候她帮扶过我的情份上,老娘才叫她一声姐。”
“哎呦听姐这语气,这是有情分还是隔了什么仇怨啊?”
九月哼了老大一声:“锤子情分,我欠她什么债啊我,她欠我个人呢!她挖走了我先前的长工,那么俊的一个小伙子,在我这干了一年半,老娘还以为下半生有着落了呢,她三言两语的把小伙给挖走了!”
周刻憋笑:“啊这……”
我的姐姐诶,我可算是知道你一大把年纪还在愁单身的问题所在了。
九月气哼哼地帮忙把货物搬到上面去,两人把东西都搬完,上了马车准备回去。路上九月没来之前那么开怀,臭着脸戳车座,嘴都气歪了。
周刻不讨晦气,靠在一边看着车窗外的商都景色。一整条长街枫叶如火,确实是难得的人间美景。
彤城。
红豆。
他的心慢慢揪了起来,这时眼睛忽然瞟见街道角落里,有个抓着枫叶往嘴里塞的花白影子,急得坐直了起来:“徐老?!”
九月也吓了一跳:“怎么了?”
“我瞧见徐老在街道上吃落叶。”周刻语速飞快,“九月姐,要不你先回去,我去把那徐老送回家?”
“去吧。”
周刻便从缓行的马车上一跃而下,很快跑到缩在阴影下吃枫叶的老人面前。他蹲在徐老身前抓住他的手,制止老人的痴傻行径:“老人家,您别苛待自己。”
徐老抬头看见他,似乎也认出了他是谁,便眯着眼睛笑起来:“神像的朋友。”
周刻也不拆穿他,掏出帕子给老人擦拭脸上的污垢,接口道:“是,是神像的友人。徐老,您一个人在街上不安全,我送您回家吧。”
徐老摇起头来:“嘿嘿,不回。”
“那您想去哪呢?总不能一直在这街道上晃荡啊。”周刻轻叹,“反正……只要待在小保不在的地方便好了,不是么?”
徐老撑着膝站起来,又疯疯癫癫地拍起手来:“我想起来了,我要去拜一拜神像!”
“好。”周刻也跟着站起来,搀扶着这站不稳的老人,“我也想去看看,您带带我吧。”
“你为啥要去瞧神像啊?神像不去就在你身边吗?”
“他的此刻在我身边,可他的过往我一无所知哩。”
一老一少牛头不接满嘴地聊着奇怪的天,去了距离最近的一座红豆庙。
周刻心里有所准备,踏过门槛,进到庙宇里,一抬头便看见了里面的雕像,脚步便停住了。
一对相伴携手的雕像,右尊温雅平凡,左尊面像风流,一双多情狐狸眼含情脉脉,最与众不同的是那脚腕上挂着一串红豆。
周刻有些恍惚起来,记忆飞到与那狐妖的第一面初见时。彼时狐妖一身白衣坐在梨花树上,白皙的脚在空中晃荡,他一抬头便看见他的脚丫子,那如玉的脚腕上套着一串红绳。
似乎与这雕像上是同一个位置,区别只是没有了红豆。
想想也是,数百年已过,那红豆或许也早被风霜磨灭,只剩一段空空如也的红绳。但那轻飘飘的绳子,似乎拴紧了行走的狐妖的步伐。
周刻恍惚着,直待走出庙宇。他扶着痴傻的老人走在路上,忽然发现周围的人都捧着一串红豆,归家前往门上、窗上挂起。那红是那么刺眼,数不尽的相思祈愿。
他在满街繁华的绯红里怔住,半晌从怀里摸出在梨记小镇里得到的一串红豆,陷入了无边无际的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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