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的城市格外繁忙,但是一入夜,所有一切就好像都停滞下来,躲在人们的梦乡里匆匆闪过。
初晨阳光被陈年的老窗框分割成好几块,形成某种抽象意义上的丁达尔效应,撒在不算大的支队办公室里。
纪临虽然昨天跟言梦晗一起吃夜宵导致回去的很晚,不过对他这种夜猫型选手来说这点程度还是洒洒水而已,所以他一早就站在了支队办公室。
坐在办公室里的男人年纪颇大,听见脚步声也没抬起头,只问一句:“想好了?”
这人两鬓斑白极有威严,一声发问掷地有声,没点气场的人两句就能被镇住,所以哪怕是不正经惯了的纪临进门的时候也得有点正形。
他规规矩矩叫一声:“曹支队。”
男人闻言,这才用眼神朝纪临示意,“坐下说。”
支队长曹振当年也是跑事故出身,在早年间破过不少匪夷所思的案子,在局里多少是号人物。
虽然如今市局里更新换代快,跟他平级的支队长有好几个都是三四十岁的“小年轻”,但只要曹支队一出马,搁在那的份量还是很重的。
纪临迟疑了一下,不禁笑笑:“曹叔,我昨天带人出完现场没觉得有什么异常特殊的情况,这个坠山的事故到底……”
曹振严肃的表情骤然褪去,忽然就变得和蔼起来,他也笑:“你甭跟我在这废话,你要是不想亲自带队还问什么问?”
“我知道你想避嫌,这案子又是开超跑飙车的,又是有钱的,攀扯出你的私事来在局里影响不好。问题这高家年年给财政纳多少钱税?给全市提供多少岗位?”
“这事一出谁能不重视?你这事故科长不给我扛住,那就我这老架子上呗。”
纪临倒抽一口气,“昨天说考虑考虑,也没说我不接。”
“出完现场没什么熟人,我听安排。”
“哟。”曹振一滞,言语轻巧地问:“这么快就变卦了?不再坚持坚持?这万一叫什么人把你认出来可怎么办?不怕影响不好?”
纪临摇头失笑:“我还坚持什么呀?横竖在您这占不着理。”
“您这思想工作做得我实在没话说,服了。”
曹振的笑意这才越漾越多,一直晕进眼角的皱纹:“服了?服了就行。”
“昨天现场跑得怎么样?”
“他们确实是在山路上飙车,高呈雅当场死亡。不过现场留下的痕迹还有疑点,总体得等尸检和车检做完再进一步分析。”
曹振点点头又问道:“昨天是在西津吧?跑现场是不是见着小言了?准备给你调上来那副科。”
“别看人家是个小姑娘,年纪轻轻拿得下案子镇得住人,能耐着呢。好好合作,赶紧把事故查清楚,安抚好家属的情绪,你可不要丢支队的脸。”
纪临用拇指的指腹捏捏鼻梁,笑得万分无奈:“好,我记住了。”
曹振一愣,对纪临的从善如流表现出万分疑惑:“你这不太对劲,要搁往常你不得犟两句‘还能厉害上天?’‘我们支队脸大丢不完’之类的,今天怎么就一句没说,好好答应了?”
他思索片刻,忽然露出个看透一切的眼神,搓搓双手:“哦呦,我知道了。”
“感情你接手不是因为我这老头给你做思想工作,是因为另有其人呐。”
“怎么着,一见钟情?小伙子这是开窍了?”
纪临抿住嘴边的无奈笑意:“您就别拿我开我玩笑了,哪有什么一见钟情。”
“我这窍上学的时候就开了,到现在得有点年头,就是没想到还能见着。”
曹振舒一口气,“成,不要影响工作就成,我放心你。”
纪临立即严肃应声:“是。”
“你早上什么安排?忙去吧。”曹振起身拿起帽子,“我待会还有个会,得走了。”
“对了,你师父师娘最近怎么样?”
纪临微眯起眼正正神色:“前两天刚去看过,老样子。”
曹振没再言语,只是轻轻叹下一口气,顺路拍拍纪临的肩:“你师父就你这一个衣钵,好好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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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津大队的会议室不能说是个立锥之地,日常开开会做做报告向来是绰绰有余的,但是加上纪临和支队的人,忽然就不那么够了。
此时大家的视线全都集中在墙角的小白板上,虽然略显局促,不过倒也整齐。
言梦晗的师弟殷衡正在白板前面描述掌握到的情况。
“死者名叫高呈雅,也就是事故车辆的车主。这辆车是去年出产的玛莎拉蒂GT Sport,目前车辆已经因为坠山爆炸而解体。不过按照之前的销售和保养的记录来看,车辆的制动方面没有出现过问题,但还是需要相关机构对损毁车辆进行进一步检查鉴定做书面报告。”
“现场有散落的车辆碎片,已经提交痕检,正在和昨晚现场的车辆做比对,加上整理出来的目击者证词,目标锁定了一辆尾号3#5的保时捷911,这辆车登记的车主叫霍一杰,也昨晚飙车的参与者之一。现场采集的刹车印也是当日痕迹,比对之后发现属于3#5。”
“按照现在的情况推测,坠山地点应该是玛莎拉蒂和3#5发生过碰撞。”
言梦晗看了看白板上面目全非的车辆照片,不由自主回忆起昨晚紫毛薛滨和其他人的目击证词。
当时是五个人一起跑的,出事之前他们已经围着山路跑完了两圈,而且最后一次到山腰的时候,高呈雅的玛莎拉蒂还压制着后面的四辆车一路领先。
再后来,应该就是霍一杰和高呈雅的车在弯道发生碰撞,然后其中的一辆一发不可收拾地从山上直接陨落。
不过现在究竟是高呈雅自己冲下山,还是被霍一杰撞下了山,掌握到的证据还是比较模糊,要还原事故经过有一定困难。
纪临的一只手拿着笔戳戳桌面:“监控呢?”
殷衡略微紧张地擦擦汗;“发生事故的弯道是个监控死角,所以没有提取到碰撞发生的关键画面。”
“不过有个别的发现。”
言梦晗的视线随之撒向殷衡,看着他在白板上贴了几张照片,“昨晚我们调取了距离弯道最近的三个摄像头监控录像,因为事故发生的前两个小时都没有无关的车辆在山上,所以我们排除了躲避其他撞击导致坠山的可能。初步估计碰撞应该和坠山有主要关联,但是因为角度原因,这三个摄像头都没有拍到碰撞画面。”
“不过参与竞速的五辆车一共跑了三圈,前两圈都完好无事,是第三圈出了问题,而且前两圈的时候这几辆车都先后都在弯道前的监控里出现过。”
殷衡撇撇嘴,“但奇怪的就是,第三圈的时候霍一杰驾驶的保时捷还没出现,就直接和高呈雅相撞了,跟飞过去一样。”
斜倚在椅子上的纪临听到这眸色微动,“飞过去?”
他明显是觉得殷衡这句“飞过”实在不太靠谱,于是追问道:“你的意思是他没路过监控,就直接在监控区域前面发生了碰撞?”
被忽然打断的殷衡机械地点点头:“是这么个意思。”
纪临又问:“原因呢?别告诉我真是飞过去的?”
殷衡吱呜两声,下意识朝言梦晗投去求助的视线,“对,总之第三圈没被监控拍到,至于原因……”
感应到求助的言梦晗立时起身,拿起桌上的马克笔,在白板上寥寥几画搞了个示意图。
然后她转身言简意赅道:“我记得凌绝顶山腰下来到撞击点之前,有条小路,因为陡峭而且会车困难,所以渐渐就废弃了。”
“这条路正好是单车道,能允许一辆车通过。”
“他是八成抄近路从这走的。”言梦晗的手在示意图上熟练又迅速的指了一阵,“这样的话,车就会在撞击点前200米左右的位置忽然出现在主路上,但是监控拍不到他出现的画面。”
言梦晗手起笔落在白板上画出路线,“所以说一起竞速的五辆车里有一辆作弊,霍一杰抄近路跑了。”
或许就是因为这个意料之外的出现,使得两个人在山路上发生了碰撞。
不过这还只是种可能,不足以解释高呈雅为什么会开着车冲破禁锢一跃直下。
纪临眼皮微垂,并没有什么过多的表情变化,只淡淡问一句:“那开3#5的霍一杰人呢?”
殷衡:“说是昨晚受惊吓摔了一下,所以现在住院了。”
纪临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揶揄,随即用指尖敲敲下颌,“找霍一杰了解一下情况,现在他是关键人物。”
“如果他的说法能跟现有的证据能对上,那就可以开始定责了。”
他又想了想:“刚才说碎片……”
殷衡连忙点点头,“碎片上有刮擦痕迹,已经提交痕检,可以比对车漆成分还有刮擦的方向,看两辆车的相对速度。”
大队这边还零零散散核对了一些细节,时至午间才终于把资料全部顺利交接给支队,顺便也把周末加班的艰巨任务一道传递给纪临他们。
纪临没有过多置评,只是专注地看着案卷。
大家陆陆续续收拾东西散会,有了昨晚一起吃糖水的经历,言梦晗觉得纪临不难说话,所以干脆走过去主动请缨,“现在想协查应该不迟吧?让我去医院?”
纪临抬头睨一眼,顿时靠着椅背弯弯唇角,“当然不迟。”
“正好我这的人得去车检那边把阵,缺人手到医院问询,你要不就跟我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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