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位妃嫔生日当天, 按制会有一些相熟的命妇亲眷之类的入宫拜寿,就如同淑妃当时的情形一样,大多数时候也是在依春阁听听戏, 玩乐一番也就过去了。
邵循因为有孕在身, 被皇帝特地嘱咐过,原本从中午开始的饮宴挪到下午, 缩减了好几个时辰。
邵循未嫁时倒是有熟悉的几个朋友,可惜她们如今嫁人的不多, 她又不像淑妃, 还要借自己的生辰,来拉拢倾向于儿子的盟友,因此算来算去, 除了皇室的女眷,主要请的人竟不多,还大多都是长辈。
其中继母郑氏和郑老夫人属于必须要请的那一类,两人又分别传话请示过想要带上家里的女孩子。
这一般说的就是邵琼和郑云灵了。
邵循自进宫来就没见过郑云灵, 多少有些想念这个小表妹了, 干脆都准了, 左右郑氏在, 看着邵琼, 也不会让她说什么不该说的白白丢人。
到了下午, 身为姻亲的郑老夫人与郑氏一起, 果然是最早到的, 她们直接来了甘露殿看望邵循。
那时邵循和皇帝午睡刚起,邵循将将盛装打扮完。
皇帝用欣赏的眼光将转了圈给他看的邵循细细检查了一番“不错, 一切都很好。”
邵循放下手臂, “那就好, 我出去见人,就不送您了”
“真的不用朕陪你去”皇帝拉着她的手道。
“真不用,”邵循连忙摇头“您这几天事多,这次全是女眷,还有后宫的嫔妃,您不去说不定都要打打嘴架,你要再一掺合,那还不更乱。”
皇帝无奈的笑着摇头“算了,你去吧,该带的人一个也不许少带,宴上”
“宴上吃的喝的也一口不许吃我都会背了。”邵循故作出一副摇头晃脑的样子接道。
皇帝好笑道“这就嫌朕啰嗦了。”
邵循便亲昵的俯身在他唇边吻了一下“算作赔罪吧,陛下。”
被皇帝摸了摸头,这才转身走了。
因着皇帝还在卧室,宫人们就将几位客人带到了东边书房。
邵循一进去,郑老夫人等人便要行礼。
郑氏也就罢了,老夫人年纪大了,又是亲祖母,邵循就亲自扶着她叫她免去礼节。
郑老夫人不依,邵循便笑道“您看我这也不方便,外祖母快别叫我费力了。”
郑老夫人看着邵循已经掩饰不住的隆起的肚子,这下才不敢强动了。
邵循携着她一路走到上座榻上坐了,跟其他人道“母亲和两位妹妹也坐下吧,都是自家人,不需要摆这些客套了。”
邵循在郑氏上次进宫时当面给了好大一个没脸,之后对方在英国公的示意下多番递牌子试探,都被邵循以身体不适为由推拒了。
后来她传出有孕的消息,整个家族都十分激动,但是邵循仍然没什么表示,仍旧不许郑氏入宫探望,这与淑妃当年急于跟国公府联系的态度截然不同,都可以用冷淡来形容了。
许多族人嘴上不说,暗地里都说贵妃不可能不要娘家,议论必定是对郑氏以前在什么地方苛待了贵妃,以至于人家现在心怀不满。
但是淑妃再殷勤,也只是旁枝,邵循再冷淡,也是人家国公爷的亲闺女,打从她进宫的那一天起,除非邵震虞亲自与她义绝,那他们这些远的近的亲戚都不可能再去攀附淑妃了。
邵循明里暗里拒绝了这么多次郑氏的求见,再一次见面时,竟然仍旧跟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言语间跟在家中一般亲厚,这也让郑氏心情很是复杂。
其实邵循倒是没想那么多,她不想见郑氏也不是因为什么恨意报复之类的,只是懒得应付她而已,并没有郑氏想象的那样满怀恶意,纯粹是觉得如非必要,见她浪费时间还容易给自己添堵,那就不见,反正也不是多大的事。
而现在就是“必要”的时候,见都见了,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彼此客气还是要有的。
郑老夫人不知两人其中缘故,纯是为了看外孙女才来的,此时拉着邵循的手好一阵打量,最后道“怪不都道宫里是块风水宝地,瞧把我们娘娘养的,比在家里看着气色还好些。”
邵循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是么”
郑老夫人点了点头,接着去瞅瞅她的肚子道“这是几个月了,怀的可还辛苦”
邵循答道“将近六个月了,辛苦倒还好,就是孕中都有的那些麻烦事,其它到没察觉出来什么,这孩子很乖。”
郑老夫人眼睛笑得眯起来“都说男孩子在肚子里都老实,这八成是个皇子呢。”
“这种猜是男是女的偏方我都听了不下十个了,每个都不一样。”邵循摸了摸肚子“其实儿子女儿都好,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
她抬起头看着邵琼和郑云灵坐在最下首,邵琼扁着嘴看上去不甚高兴,郑云灵则是一脸期待的往这边看,但与邵循对视后反倒有些羞涩的移开了视线。
邵循不禁笑了,她伸了伸手“云灵过来让我看看。”
郑云灵一愣,接着半是欣喜半时惊慌的挪到了邵循身边“表姐不,贵妃娘娘”
“云灵这是怎么了怎么还害起羞来,跟我还客套什么呢”
郑云灵不是客套,她只是一时没有习惯表姐的变化。
她只比邵循小两岁,两家走得又近,算是从小和邵循一起长大的姐妹,由于某些原因,比亲妹妹邵循还亲近些。
但是郑云灵抱着来看望出嫁姐姐的心态进宫来,一开始就被皇宫的巍峨肃穆震慑了一下,后来被带到金雕玉砌、美轮美奂的甘露殿更是加深了这样的感觉。
于是见到邵循时,那种震慑与畏惧更似达到了顶峰。
其实邵循进宫的时间并不长,但是在这短短的半年中她已经经历了人生中最大的转变。
她的黑发已经挽起,从少女嫁做人妇;从臣女成为宫妃;从偶尔进宫的客人成了甘露殿甚至整个太极宫的主人之一;更是已经成了一个孩子的母亲。
因为要宴请外客,邵循一头乌黑浓密如同鸦羽般的头发挽成了精致繁复的发髻,发间点缀着灿灿的金簪与浑圆温润的珍珠,穿着较为正式的湖蓝点金的宫装,颈间配着鸽卵大的红宝石领扣,额上的珍珠额坠是同样的制式,映衬的其下一双含笑生花的双眸熠熠有神。
她往这里一坐,就与这座摆设精美的宫殿相映生辉,一见到她,你就知道她就是这里的主人,没有人能撼动她的地位。
虽也是端庄得体的,但是与在英国公府的默默含蓄又有着很大的不同。
因此郑云灵一时竟畏惧的不敢相认。
但是邵循自己却毫无察觉,拉着郑云灵的手将她拉到了身边,声音柔和的一如往昔“云灵怎么害羞了,见到表姐也不吭声。”
她的温柔和神态抚慰了郑云灵有点被震慑到的心神,让她镇静了下来,不由道“表姐变漂亮了,害得我一时都不敢认”
邵循笑着将她拉在自己另一边坐下“哟,我们云灵嘴里能说出夸人的话,我可当真了。”
郑云灵被熟悉的语气说的放松了大半,冷静下来之后,有些畏惧和好奇的看了眼邵循的肚子“表姐,你的肚子里宝宝在动么”
邵循摇头“他大多数时间都不太爱动,但是你跟他打打招呼试试,”说着拿着郑云灵的手放在肚皮上滑动着,里面的孩子似乎是察觉到了动静,非常给面子的用力动了动小拳头,郑云灵当即感觉到了“呀他真的在动。”
邵循和郑老夫人都笑了起来。
邵循往后倚了倚,任由郑云灵新奇又小心翼翼的在肚子上抚摸着,看着自己的亲妹妹道“还有阿琼,怎么也不说话,今天我这里来了两个锯了嘴儿的葫芦吗”
她在家时对这个妹妹的感官颇为复杂,但是自进宫以来,要什么有什么,得到的关爱是以前的数倍,被全身心的浸在柔情蜜意中,再回想起未出阁前的忿恨不满,都像是过眼烟云似的,甚至有时候还在纳闷,自己当初为什么会为那样不值一提又毫无价值的东西心生羡慕甚至嫉妒。
因此见了邵琼,态度也比之前多了几份耐心。
邵琼看了一眼郑氏,郑氏无奈的摆了摆手,她才抽了抽鼻子无比委屈道“母亲说,让我闭上嘴,不经过她的同意,一句话不许说”
“什么”邵循反应过来之后,很是有几分忍俊不禁,掩着嘴笑的身子都抖了起来,好半天才停下。
“母亲说的很是,就该很管管你。”她转头对郑氏道“不过母亲不是一向不愿意带阿琼进宫来的吗,怎么这次改了主意”
她们之前分明有过不虞,但是邵循若无其事,全当两人还是以前一样相处,郑氏就算当时再觉得难堪,也只能顺着她的意思来。
郑氏看了眼微微皱眉的郑老夫人,低声道“阿琼的婚事也不远了,家里怕她好些场合没经过,国公就吩咐带她出来见见世面。”
其实是英国公之前心血来潮,觉得大女儿这么争气,想着没准儿小女儿也是个可造之材,嫁到郑家也能给自己争口气呢,便顺嘴叫她来考较考较。
这可不是之前郑氏准备好的小打小闹,背几首古诗、表表孝心撒撒娇就能糊弄过去的事了,邵震虞一旦不把邵琼当作小孩子,而是把她拉过来跟长女做一样的要求,就需要她料理家事,主持中揆又要迎来送往不出差错,这才坏了菜。
不能说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懂吧,应该是什么都懂一点,只是偏偏一知半解,还不如全都不会。
邵震虞大失所望,连带着郑氏都挨了好大一通训斥。
郑氏心里也委屈,她是亲娘,能不盼望着亲生的比后养的好么可是邵琼真的不是那块料,小时候娇惯的紧了不能吃苦,她就像天下所有娘亲一样,以为女儿天资聪颖,只是不知努力,等大些懂事了就好了。
但是等来等去没等到她懂事,只能下狠心硬逼着她学了一次,这才不得不承认,这不是不努力,这就是不开窍,她平时跟父母兄弟相处起来天真烂漫讨人喜欢是一种天赋,但是料理家事,与人交往得体偏偏就一窍不通,拙的让人恨不得拿锤子把她在家里的聪明劲儿敲出来。
要不然为什么郑氏偏就看中了郑云乔,他家是邵琼的外家,多少能包容外孙女的缺点,他本人性情温和不爱计较,还有个喜欢把家事掌控在手里,不喜欢别人插手的亲娘。
这不是一拍即合么。
可是英国公不这么想,他只觉得实在丢脸,勒令郑氏在邵琼出嫁之前把该会的都会了,就算不通俗物,起码出去跟人家说话不会失礼,让别人笑话,丢了国公府和贵妃娘娘的脸面。
郑氏真是愁的头发都白了,心里暗恨邵震虞马后炮放的倒响,也不看看是谁当初整天说“阿琼有她的长处”“阿琼性子好”之类的话,原来都是空的。
这当爹的原来是抱着这种幻想,女儿小的时候就要娇娇软软,天真烂漫万事不懂,到了年纪就得瞬间变成大家闺秀,一刻也不能耽搁,必须得立马成熟起来。
就像他之前觉得邵循小时候不够娇气,不懂得撒娇讨好父亲,现在又来嫌弃邵琼小孩子气,拿不出手了。
郑氏心里怨气滔天,面上却也只能遵从,不得已想到了邵循的生日这种场合。
不得不说她当娘的也是煞费苦心,想的确实周到。
邵循虽然可能对家里人有所不满,但这好歹是亲妹妹,当着外人的面,就算邵琼有什么不太适宜的举动大概也是会帮她圆回去,要是换了外人,不把你笑话死不算完。
这个时候,郑氏才庆幸起家里有这么个万事周到的女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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