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六月,梅子熟时,阴雨绵绵。说六月是离别的季节,情绪的爆发期。烦人的雨和闷热的风,将人都带的死气沉沉。江晚城坐在寝室的阳台上画“雨打芭蕉”,边上放着已经开始脱皮的生石花。
芭蕉终年生长,是他最喜欢画的作品之一。其次则是这生石花,老叶退去新叶生出,一代养一代,代代新生。
李凤鸣在床边复习,笔记本上密密麻麻记满了知识点。相处几个月,他基本熟悉江晚城。不喜欢学习是真,但别的爱好却是很多,骑马、射击、养花、画画、钢琴、舞蹈没有一样是他不会的。前两天还说是学会了开车,等到满十八岁就去把驾照考了。
李凤鸣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什么阶段做什么样的事,但有更好的选择,也不是非要做这些事。有些人,可以剑走偏锋却偏偏更好。
这是周末,李凤鸣选择在寝室复习不回家。江晚城则是因为奶奶旅游回来,受不了唠叨,趁着她还在机场就逃了回学校。
他们两人一个画画一个学习,倒也很和谐。只是不久之后,门外阵阵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这份平静。
江晚城不耐烦地伸了个懒腰,然后在画纸下方属上自己的名字。他也不管门外是谁,只掏出一把扇子轻轻地往画纸上吹。
“欢欢~”来人是刚回家又被骂回学校的花寅,原因是江晚城都留在学校里学习了,他回家就更显得不学无术。
“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你最爱的梅子呀~”花寅献宝似的把两个篮子怼在江晚城前面,咬着书包袋子又掏出了一袋盐。
“杨梅是奶奶让我带给凤鸣的,青梅都是你的。”花寅拉过洗水果的盆子把杨梅倒过去,然后自己去洗杨梅了。
江晚城拿起青梅就往嘴巴里咬,顿时酸的脸都变形。李凤鸣顺手把他的水杯递给他,但是被他拒绝了。
花寅洗好杨梅出来的时候,江晚城已经解决掉十几颗青梅了,且越吃越上头。
“别管他,他啥都能吃。”花寅把杨梅放在李凤鸣前面又说,“哦~江奶奶让我替她谢谢你,让你放假去家里玩儿”。
“啊?”李凤鸣一脸茫然,那句“去家里玩儿”甚至让他无措。
“这不是江欢欢留在学校学习嘛,可给她老人家开心的。对了,请务必多影响他一点,让他多多尊老爱幼,不牵连弱小。”花寅对被赶回学校这件事还有些不满,大杨梅吃着也不香了。
江晚城一口一个青梅,权当花寅不存在。
花寅也不在乎,该说还是得说。
“你做个酸甜梅呗,你看我辛辛苦苦给你送来......”花寅边说边从书包里掏出一包绵白糖和冰糖。
“什么酸甜梅?”李凤鸣见花寅是对江晚城说,也有些好奇。
“就是他独创的吃青梅的法子,特好吃。”花寅边说边拿过塑料袋,里面有两瓶冻成冰块的纯净水。
“没吃过吧?”花寅把水瓶往地上一砸,一边说道,“等江欢欢给你露一手”。
江晚城没说同意也没拒绝,只是在花寅砸水瓶的时候跳开一些。
“你连这都会做?”李凤鸣难掩吃惊,他以为江晚城会的已经够多了。没想到,他还能自创菜谱。
“那必须的,你江哥我无所不能。”江晚城顿时放下篮子里剩下的梅子,仿佛多吃一颗都是浪费。
“啧啧,那你倒是考一百昏啊。”花寅说完又想起什么说道,“你们那张萍让我给你的,我可没看啊,本来就是撕开的”。
江晚城接过粉红色的信封,不知雨水还是别的什么缘故,外封已经湿烂了。他看了会儿,没拆开,然后丢进了装颜料的盒子里。
“你有没有点感情?看都不看一眼?”花寅撇撇嘴,满脸好奇心得不到满足的不满。
“你多情,你会遭报应的。”江晚城想也没想就说道,“敢不敢打赌,没几年你就会后悔了。”
花寅不理他,自己不就是女性朋友比较多。他又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早恋乃人之常情。
不得不说,花寅和江晚城不愧是多年的塑料情,有些想法竟然出奇地一致。虽然三观不一样,但是至少都一致不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江晚城找出水果刀给青梅改刀,正要问李凤鸣喜欢甜一点还是酸一点。抬眼一看,房间里已经没有李凤鸣的影子了。
江晚城想着他可能出去一会儿,自己就偏甜偏酸和不酸不甜都做了一些。
几分钟前,江晚城忙着和花寅互怼的时候,李凤鸣接到了个电话。他爸爸李志军说来校门口接他,说是医院来消息说他爷爷清醒了。
几乎是一瞬间,他想都没想就往楼下跑。外面下着雨,不大不小的雨滴落在身上像极了压在心口迫切想要知道的答案。那种感觉让他疯狂,清醒这两个字让他隐压在心口的欲望得到了发泄口。没来得及思索,他只想现在就站在那病床前。
李志军车已经掉头,也不顾李凤鸣被雨淋,见到他就直按喇叭。
李凤鸣绕到后座上车,而后听到他说:“你拿块毛巾垫一下,别弄湿了坐垫”。
李凤鸣愣了一下,短暂的失神之后,才嗯了一声。
李志军一路超速往医院里走,中间绕了好几条小路,吓得街边的流浪猫狗尖叫、打滑。
“等会你什么都别说,先问清楚你奶奶留下的东西在哪里。别刺激他,不然有你好看。”李志军求人的样子都是一副命令的样子,李凤鸣心里好笑,但什么都没说。
不刺激他?
怎么可能?
第七医院的消毒水味任何医院都要重很多,据说每隔两个小时就要全方位喷洒一遍。李志军捂着鼻子跟在李凤鸣后面,边催促着李凤鸣走快点边吐槽:“也不知道什么毛病,只记得你......”。
李凤鸣跑得快,没有回答他。周边的消毒水味像是深水区的冰水,一点一点将他淹没。
电梯门前等了不少人,李凤鸣想也没想就往楼梯上跑。
李志军犹豫了一下,仗着自己体力好,也跟着他走楼梯。
十楼的安全出口是关着的,李凤鸣拉开之后反而慢了下来。
李志军在他身下一层楼梯下又催着让他跑快点。
李凤鸣深呼吸了几口气,病房门口早早等着护工和值班医生。没等李凤鸣说什么,他就先摇了摇头。
李凤鸣一瞬间控制不住身体,坐倒在地上。
李志军气喘吁吁地跟上来,抬脚就往李凤鸣身上踹:“让你磨蹭,下次清醒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干什么呢?”值班医生赶紧推开李志军,“就醒了两分钟,给你打完电话又这样了”。
李志军冷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李凤鸣卷缩在一起,头埋在膝盖里被双臂紧紧地抱住。那股冲出心口的执念像是一个玩笑一样又回到了心底,一路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不过是想等一个两个字的答案,多难。
医生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承诺在李爷爷清醒之后会第一时间通知。李志军呸了一声,转身就走。这次走的是电梯口。他的运气似乎不错,下楼的人显然不多,没几分钟,就进了电梯。
李凤鸣眼见着他消失在自己面前才起身,没控制好力道撞在边上的瓷砖墙上。
病房里很安静,老人坐在床上发呆。见他进来也像是没发现似的,不知想到了什么,转头又对他笑了笑,明明是很孩子气的笑容。偏偏是在一张满脸皱纹、肌肉都塌了的脸上,说不出的诡异。
李凤鸣也笑,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房门砰地一声巨响,然后快速合上。
老人脸上的笑容越扩越深,似乎是觉得是很好玩的事情。
雨势不停反大了不少,李凤鸣走出医院的时候,李志军的人和车都已经不在了。
李凤鸣随手招了辆车,摸了一把脸上的水,只觉得胸腔都要烧地炸裂开来,又迅速冷了下去。
四十分钟之后,出租车停在郊区的某个老小区。
李凤鸣熟门熟路地拐进小区,找到熟悉的某幢楼走了进去。
电梯停在十八楼,这一层仅有的两套房子都不常有人住。他输入密码走进了右边的房子,然后直接去了浴室。
近两米的浴缸迅速放满了水,李凤鸣衣服都没脱就倒了进去。脑海里是他奶奶的脸,耳边全是她的声音。
“人家是说十八层不好,向下才是十八层地狱。奶奶希望你向上,咱上天堂,十八层天堂......”
“两百多平米最好了,浴室要大,我孙子以后一米八,小了吧唧的浴缸怎么躺......”
“你以后有喜欢的人就带她来这里,但要她也喜欢你。这是奶奶给你娶媳妇的家底,不要告诉别人,让人给抢了去。人生太长了,我知道你不懂,但是不要强求,父母子女一场也不过是绑了层关系的人情......”
“以后家里多了别的人,你也不要把这里说出来,没地方去就来这里知道吗?”
“没有人会一直长情,但总有责任心重、品德好、会心疼你的人。答应奶奶,以后交朋友要交知你冷暖和会换位思考的人,一辈子太长了呀......”
浴缸里的水越放越多,水顺着浴缸满出来,地板上瞬间开始积水。浴缸里的人却像是什么都没感觉到似的,就连呼吸都浅得像是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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