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上的摊主愣在原地，也许是少见这种年纪的金主，他犹豫再三才开口小声地询问：“您是要几条来着？”。
“全部”江晚城看也没看他一眼，眼神毫不在意地在颜芷身上来回扫荡，更像是在看一件感兴趣的物品。
没有颜芷想象之中的悲伤和愤怒，唯有冷漠，再自然不过。
“好的好的，全要的话提供配送服务，您看这边送到哪里？”边上的摊主边说边拉边上的大塑料袋子，生怕江晚城在跟他开玩笑，又来一句不必。
“您好？”摊主似乎是有些急，“这鱼要杀吗？”。
“嗯”江晚城想也没想又说道，“杀了丢回海里吧”。
“啊？”摊主急了，但见江晚城的样子也不想是耍着他玩，只好又沉住气说道，“你开什么玩笑呢？放生也不这么放的呀！”
“那要怎么放？”江晚城的目光从边上小男孩的身上转瞬即过，终于看向摊主，“支付宝还是微信？”。
“啊？”
这是铁定了要买的意思，摊主赶紧拿出收款码，二话不说就开始杀鱼。
活蹦乱跳的鱼被他随意一抓又狠狠地砸在案板上，瞬间之间又被一刀开膛破肚，内脏混着血水被扯出来丢在一边，另一只手又狠狠地揪过一条鱼砸下去。入眼即是血水飘洒，摊主也不介意，抹一把脸又继续砸。
砸到后面，摊主已经不用案板了，逮着鱼就往地板上砸。
江晚城看着眼前越堆越高的死鱼和满地的血水，目光变得越发地深沉。他什么都没说，仅仅只是退后几步让开一些空间给摊主，远远地望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李凤鸣受江晚城的影响，近来总吃麻辣鱼片，尤其是黑鱼，如今看着满地的鱼一忍再忍终于叫停。
“够了”
摊主直接伸胳膊擦汗，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就这样吧”李凤鸣摆摆手，抓过江晚城的手机付款，然后让摊主自行处理之后，拉着江晚城就要走。
江晚城甩开他的手，目光直直地看向一边。
李凤鸣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摊主边上站了个身穿防水皮质吊带裤的男人。他似乎是没有注意到江晚城和李凤鸣，此刻正跟摊主寒暄。
“大哥，今天生意这样好啊？”
“是啊，遇到大顾客了。”
“够吃半把月了吧，顾客够不够啊？不够我......这......”
男人终于看向江晚城，岁月在他的脸上没留下过多的痕迹，哪怕是沾了满身的鱼腥味也不显落魄。是常年在酒池肉林里混迹的人，如今到了市井腥海里也只不过是在眼尾处纹一个鱼尾的距离。
敢在眼尾偏太阳穴处纹身的这还是李凤鸣见过的第一人，这么疼也非常人能承受。
时隔数年，江晚城几乎第一眼就认出了他，和当年没什么不同。反观颜芷，就连五官都因为丰满而变型。
“你......”向来圆滑的男人半响开不了口。江晚城却注意到他的指甲里有鱼鳞，因为吸收着日光而闪得诡异。
短暂的沉默过后，江晚城笑着开口：“怎么？全国的酒吧都容不得你卖了？”。
男人皱了皱眉又看了一眼边上的颜芷，拉过旁边的水管洗了手才鼓起勇气看向江晚城：“可以谈谈吗？”。
手腕上的佛珠不知何时被江晚城解了下来，此刻正绕着他的食指转着圈，珠子互相碰撞着发出的声音在这弥漫着海腥味的市井里显得清脆又孤寂。
沉默，是无话可说的沉默。
江晚城没回他，眼神看向边上的鱼摊，满目皆是挣扎着的鱼，入不入案板，都在等他一句话。
佛珠被他一把握在掌心，鱼儿在案板上跳动的声音就显得格外的清晰。江晚城常年上扬的凤眼一点又一点地往下压，最后只轻轻眯着条线斜扫一眼眼前的人和地上的鱼。就在他准备说点什么的时候，李凤鸣把响着的手机一把塞到了他的手里。
紧紧抿着的嘴唇松开，他斜眯着的眼睛里进了光晕，而后才转身接了电话。
来电人是江南天，江晚城在这个地方买鱼这么大一笔消费他不可能察觉不到。
“欢欢？”江南天的声音有些喘，似乎在跑步，入耳的还有他身上珠珠链链的碰撞声。
江晚城闭了闭眼又睁开，才哑声应了一声。
“晚城？”江南天又唤了一声，这回江晚城听到了风声。
“你爸爸还不知道这件事，他还在德国开会，我在考虑要不要告诉他，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江晚城听到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还有江南天压抑又小声的催促声。
“我还没做呢”江晚城揉了揉眼睛，一点一点地蹲在地上说道，“叔叔，这里有个孩子，我还没做呢”。
“好......好，别做，什么都别做，给我点时间好吗？”江南天似乎松了口气，喘息声却在手机里显得更大声。
“他是谁啊？”江晚城捂着头看向那个小男孩，双眼睁到最大，专注又认真地在电话里重复，“叔叔，他是谁啊？”。
崩溃是一瞬间的事情，李凤鸣跟着江晚城下山逛街买鱼都没注意到他情绪的变幻。如今刻意回忆才知道，原来他并不是不在乎，而是一开始就在刻意逃避最不能接受的一件事。他表现的太符合情理，如果不是江南天打电话过来，他可能连自己都能骗过，又更何况是李凤鸣这个局外人。
那他接下来会做什么呢？李凤鸣不敢想，眼神不经意扫过边上杀鱼用的刀具，只觉得冷气从脚底传到了脑海里被胡乱指挥着流向四肢百骸。自欺欺人欺不过呢？他会做什么？
“妈妈？”小男孩的声音突然响起，“那个哥哥好可怕啊”。
他的声音很小，隐隐夹杂着哭腔。他还只是个孩子，被江晚城这样看着，这时候才开口说怕已经是小孩子能忍的极限了。
“乖”颜芷一把捂住他的眼睛，小声安慰道，“别看”。
李凤鸣只觉得心口被一个火球砸了进来，明明受伤的是江晚城，他却觉得疼。撕心裂肺的疼，痛感蔓延到心口，让他也跟着失去理智。仅仅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江晚城的目光才从小男孩的脸上移向颜芷，下一秒满地的死鱼却随着塑料纸的起伏全部砸向小男孩和一边的颜芷。
男人迅速去挡，但也只落得满身血水的下场。男人和颜芷穿得皆是深色的服装，看不出什么。小男孩就不一样了，白色的卫衣上染上死鱼的血水，显得触目惊心。
“小朋友”李凤鸣活动了一下指关节，微微侧身挡在江晚城的前面，“你爸爸妈妈没过教你别乱说话吗？”。
“啊......”小男孩本来就受了惊喜，硬撑着听李凤鸣说完直接咧开嘴就哭了。
李凤鸣也不看他，眼神在男人和颜芷身上扫了一圈，才不紧不慢地问道：“可怕吗？”。
满脸怒气的男人愣了一下，看向边上的颜芷，两人皆是沉默。
“不管怎么样，他还是个孩子......”半响之后，颜芷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一边轻拍着小男孩的背一边小声说道，“大人的事不应该牵扯到小孩子啊......”。
“是吗？”李凤鸣听笑了，“您几岁让他成为个孩子的啊？”。
“你说什么呢你？”颜芷有些生气，听不出他什么意思。
“我说谁还不是个孩子呢？”李凤鸣挡在江晚城面前扬高了声音，“您可真双标”。
“你......”颜芷气的满脸通红，眼睛里隐隐有泪光。
“你们到底来干什么的？”男人像是终于忍不住了，一拳砸在案板上，“别以为我真怕了你们，大不了报警啊，警察解决不了就鱼死网破好了......”。
他努力维持这么久的平静生活被打破，如今就像一头绝处挣扎的困兽，不想绝处逢生反倒是想鱼死网破。
“别逗了”李凤鸣叹了口气，眼神壮似不经意地扫向边上的死鱼声音缓慢却字字清晰，“鱼已经死了”。
“疯了”男人一脚踹向鱼盆吼道，“疯子，你们他妈的还不够吗？”。
他告别他最爱的舞台呆在这个鬼地方卖鱼这么多年了，起早贪黑卖笑耍贫才能勉强维持着一家人的生计。本来想等着那一天被遗忘了也就能换个别的工作重新开始，鬼知道他多恶心这鱼腥味。
李凤鸣懒得看他失控怒吼，他的余光一直在关注着江晚城。他知道江晚城的目光一直在边上的杀鱼刀上徘徊，也清楚地算到他需要几秒能够到那把刀。所以他在等，不惜惹怒男人来转移江晚城的注意力，等他能真正的想通，也等他真正的放下那把刀。
所以男人抡过棍棒打过来的时候，他头都没回，反而是在江晚城手伸出的那一秒拉住他。那一棒砸他的肩膀处，将他的声音都分散得支离破碎，但江晚城却清晰地听到他说了什么。
“别碰它”
他说：“别碰它”
闹市里的声音似乎更加嘈杂了一些，江晚城捂着脑袋想伸手去拉他，却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而后砰地一声砸在地上，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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